深秋的蘅芜苑,梧桐叶落了一地。薛宝钗独自坐在窗边,指尖抚过案上那本《女则》,书页泛黄,边角磨损得厉害。这是她及笄那年母亲特意寻来的抄本,如今薛家早已不复当年风光,唯有这本《女则》依旧伴她左右。
“姑娘,琏二奶奶差人送了些新茶来。”莺儿捧着个青瓷罐子进来,见宝钗望着窗外出神,不由放轻了声音。
宝钗回过神,唇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搁着吧。前儿听说凤丫头身子不适,可好些了?”
“说是吃了姑娘送去的燕窝,已经大好了。”莺儿笑道,“琏二奶奶跟前的小红还说,整个府里就数姑娘最会体贴人。”
宝钗轻轻颔首,目光又飘向窗外。几个小丫鬟正抬着箱笼往园外去,那是探春昨日吩咐收拾的旧物。贾府如今开支吃紧,连姑娘们的月例都迟发了半月,探春这般精明人,自然要想方设法地俭省。
“听说林姑娘昨夜又咳了半宿?”宝钗忽然问道。
莺儿叹了口气:“可不是么,紫鹃姐姐今早偷偷来找我,想问姑娘还有没有上回那种冰糖川贝...”
话未说完,宝钗已经起身:“我去瞧瞧她。”
行至潇湘馆外,竹影森森,秋风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一池残荷上。宝钗驻足片刻,理了理鬓角,这才缓步而入。
黛玉正歪在榻上,见宝钗来了,强撑着要起身,又是一阵急咳。宝钗忙上前按住她,触手之处瘦骨嶙峋,叫人心惊。
“又不是外人,讲究这些虚礼做什么。”宝钗边说边从袖中取出个小瓷瓶,“这是前儿哥哥捎来的枇杷膏,最是润肺的。”
黛玉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总是劳你费心。”
二人正说着,忽见宝玉一阵风似的闯进来,手里捧着个琉璃瓶,插着几枝金桂。
“林妹妹你看,这桂花开的正好...”话音未落,见宝钗也在,宝玉顿时收敛了笑容,规规矩矩地行礼:“宝姐姐也在。”
宝钗微微一笑,目光掠过那瓶金桂,心中明镜似的——这必是宝玉又偷偷溜出府去摘的。如今贾府上下都在俭省,唯有他还能这般随心所欲。
“宝兄弟来得正好,”宝钗起身,“我才想起来,母亲让我去瞧瞧姨妈那儿可有什么要帮忙的。林妹妹就交给你了。”
走出潇湘馆,秋风扑面而来,宝钗却不觉得冷。她早知道宝玉待黛玉不同,自从那年黛玉父亲病逝,宝玉待她更是小心翼翼,生怕碰碎了似的。而对自己,宝玉永远是礼数周全,却也疏离得恰到好处。
转过假山,恰遇见湘云和探春在一处说话。见宝钗来了,湘云立即扑上来挽住她的手臂:“宝姐姐快来评评理!三姐姐非要我把那件孔雀毛的斗篷当了,说如今府里艰难,不该这般招摇。”
探春无奈道:“你当我是故意为难你?前儿太太还说要裁减用度,咱们园里的开支比去年多了三成,再不想办法,月底发月钱都要成问题了。”
宝钗拍拍湘云的手,温声道:“三妹妹说的是正理。不过那斗篷是老太太赏的,当真当了也不妥。我那儿还有几匹往年积下的缎子,横竖我也穿不着,不如拿去换了钱,暂且应付一阵。”
探春眼前一亮:“这怎么好意思...”
“一家子骨肉,说这些就见外了。”宝钗笑道,“况且那些料子放着也是白放着,能派上用场才好。”
湘云感动得眼圈发红:“宝姐姐总是这般好心肠!”
宝钗但笑不语。她自然知道探春的难处——贾府如今入不敷出,王熙凤病着,李纨又是个不管事的,探春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硬扛着这份家业,着实不易。
次日,宝钗果然让莺儿送了几匹上好的杭缎去探春处。消息传开,府上下人无不称赞宝姑娘大方体贴。唯有邢岫烟来看她时,悄悄问了一句:“那几匹缎子,我记得是姨太太特意为你备的嫁妆,这般送了人,可妥当?”
宝钗正在绣一架屏风,针线不停,只淡淡道:“横竖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
岫烟顿时噤声。她自知失言——宝钗的婚事迟迟未定,原是薛家心中一根刺。如今贾府这般光景,更是前途未卜。
转眼到了重阳,贾母在园中设宴,却比往年简朴了许多。宝玉奉命给众姐妹斟酒,行至宝钗面前时,她正与王夫人说话。
“宝丫头近日清减了些,”王夫人爱怜地握着她的手,“可是操心太过?你总这般事事周全,反倒叫我们心疼。”
宝钗谦道:“姨妈说笑了,不过是尽本分罢了。”
宝玉斟酒的手微微一颤,几滴酒液洒在宝钗衣袖上。他慌忙取出帕子要擦,宝钗却已自己用绢子拭了,笑道:“不碍事,横竖这衣裳也要换了。”
宴至半酣,忽见赖大家的匆忙进来,在王夫人耳边低语几句。王夫人脸色顿变,随即又强自镇定,对贾母笑道:“前院来了几个官差,说是查一桩旧案,琏儿已经去应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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