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手机贴在耳边,林渊那句“它…是活的”还在耳道里嗡嗡作响。冰冷的天气将记忆索引回生命的最初几天。
很久很久以前,某年深冬,南方湿冷刺骨。县医院产房弥漫着消毒水和血腥气。两声啼哭几乎重叠着响起。
“双胞胎!两个男孩!”医生的声音透着疲惫的喜悦。
凌锐,作为哥哥,先来到这个世界六分钟。这六分钟,成了命运残酷的分岔点。弟弟凌锋,出生时胎位不正,脐带绕颈,呛入羊水,小脸憋得青紫,气息微弱如游丝。
“小的不行了!快!保温箱!”医生的吼声撕裂了短暂的喜悦。
凌锐被匆匆擦净,裹在襁褓里,感受到母亲虚脱的怀抱和一丝温暖。
而弟弟,那个只比他晚到六分钟的小生命,他甚至没能看清模样,只瞥见一团青紫的、被白布匆匆包裹的小小轮廓,就被护士抱着冲出了产房。那扇门隔绝了弟弟微弱的、像小猫般的哭声。
接下来的日子,对刚出生的凌锐而言,世界是模糊的奶味、温暖的包裹和母亲压抑的、带着咸味的泪水。他偶尔会被抱到一个充满奇怪气味和刺眼亮光的房间。
隔着厚厚的、冰冷的玻璃罩,他看到一个被许多亮晶晶管子和电线缠绕的、小小的身体,在暖黄的光线下微弱起伏。
有时,罩子旁边一个方盒子会发出尖锐刺耳、让他本能感到恐惧的“嘀嘀嘀”声,每一次响起,抱着他的母亲身体都会剧烈颤抖,父亲的脸则绷得像块石头。
这种模糊的、由刺耳声音、冰冷玻璃和父母巨大悲伤构成的“印象”,成了凌锐关于弟弟最初也是最后的记忆。
然后,在一个他毫无印象的深夜,一切都变了。
父母带他离开了那个充满消毒水和恐惧气味的地方,回到了家。家里的空气沉重得让人窒息。母亲的眼泪似乎流干了,只剩下空洞的眼神。父亲一夜之间佝偻了许多,沉默得像块礁石。一种巨大的、难以名状的悲伤笼罩着这个家,连尚在襁褓中的凌锐都能敏锐地感知到。这种氛围,像冰冷的潮水,浸透了他最初的认知世界。
他是在懵懂中长大的。稍大一点,从亲戚邻居偶尔的叹息和父母避开的目光里,他拼凑出了一个“事实”:他有个双胞胎弟弟,刚出生就病得很重,在保温箱里没救过来,死了。这个“事实”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心上。虽然没人明确说过,但他幼小的心灵却固执地滋生出一个念头:是因为我吗?因为我先出来,占了地方,弟弟才那么挤,才那么弱,才……死的?这个念头没有清晰的逻辑,却像胎记一样烙在他的潜意识里,成为他童年挥之不去的阴霾和沉重的负罪感。
正是这份无言的负罪感,成了他生命的第一个驱动力。他比同龄孩子更安静,也更拼命。当其他孩子在玩耍时,他常常对着家里那本破旧的《赤脚医生手册》发呆,尽管看不懂那些复杂的术语,但书页上简陋的人体解剖图和药草图案,仿佛成了他寻求救赎的唯一途径。他发疯一样学习,尤其是理科。他要弄懂那些能夺走弟弟生命的冰冷机器,他要拥有把像弟弟那样脆弱的生命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力量。他要用自己的手,去弥补那六分钟带来的“原罪”。
高考时,所有的志愿栏,他毫不犹豫地填满了医学院的名字。父母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眼中除了欣慰,更深处却翻滚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痛苦和秘密的暗流。他们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真相的闸门,是在他大四实习那年,被一次偶然的返乡撞开的。他在帮父母整理阁楼旧物时,发现了一个藏在最角落、落满灰尘的铁皮盒子。好奇心驱使他打开了它。里面没有玩具,只有几页泛黄的、边缘卷曲的旧报纸剪报,时间都集中在他出生的那一年。醒目的标题像烧红的烙铁烫伤了他的眼睛:
《县医院发生恶性拐婴案!双胞胎男婴深夜被掳!》
《保温箱内婴儿离奇失踪,值班护士下落不明!》
《警方悬赏万元征集线索!被拐男婴特征:双胞胎之一,有轻度新生儿窒息史…》
剪报下面,压着几张更触目惊心的照片复印件:一张是保温箱空空如也、监护仪电线被粗暴扯断的现场照片;另一张是警方根据描述绘制的嫌疑人模拟画像——一个穿着不合身白大褂、戴着口罩帽子的男人侧影,眼神阴鸷;还有一张是当年那个失踪护士小吴模糊的工作照。
铁盒最底下,是一本薄薄的、用塑料皮仔细包裹的笔记本。翻开扉页,是父亲颤抖的笔迹,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二十多年来父母偷偷寻找的点点滴滴:某年某月,听说北方某市有疑似男孩;某年某月,托人去南方某福利院打听;某年某月,根据一个模糊的线索花光了积蓄去西北……每一页都浸透着绝望中的一丝渺茫希望和随之而来的更深重的失望。
凌锐拿着剪报和笔记本,浑身冰冷地站在阁楼昏黄的灯光下,指尖都在颤抖。世界在他眼前崩塌重构。原来弟弟不是死于体弱!不是病逝!是被偷走的!被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恶魔,从那个本该保护他的保温箱里生生掳走的!而他,竟然背负着“害死弟弟”的愧疚活了整整二十年!父母的沉默、家中的悲伤氛围、他所有的自我鞭策……都建立在这样一个巨大、残酷、精心维护的谎言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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