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7章 一个回环
翌日。
无名山脉的顶峰,从无到有,莱恩在这里搭了一间亭子。
站在亭前,数千里外的大地一览无余——这倒不是夸张,因为卡俄斯的大地毕竟不是圆的。
能看多远,只取决于你有能力看多远。
所以架起一个能够无视云层、迷雾遮掩的炼金长筒望远镜,莱恩准备开始看戏。
虽然严格的说,这场大戏的双方有一方是他的信徒,他理论上不该抱有这种无所谓的态度。
但说实在话,莱恩此刻的内心的确毫无波澜,甚至一点都没有为那些信徒担心的想法。
毕竟如果他真的在意人类的信仰,那银月城也不会一直缩在大地的东南角,而是一早就开始征服大陆了。
“你也想看吗?”
调校了一下炼金长筒望远镜的焦距,莱恩随口问道。
虽然没有回头,但他也能感觉的到,有一道目光正眼巴巴的看着这架炼金造物。
然而迟疑了一下,双手抱膝的蹲坐在巨大的织机旁边,克洛托果断的摇了摇头。
“……我不要。”
“命运女神,绝不会使用不符合命运秩序的东西!”
“它们生来就有原罪,这是命运降给它们的惩罚!”
白裙少女语气慷慨激昂,也不知道是跟谁那里学会的。
对此莱恩比较偏向阿特洛珀斯,因为那个老太婆的确像是个爱喊‘你有罪’的命运女神。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讲,她说的也的确有几分道理就是了。
“你说的对。”
点头认可,莱恩承认克洛托说的话。
“天生万物以养人,世人犹怨天不仁。”
“天地万物因世界而诞生,这是因;被命运束缚走向注定的结局,这是果。”
“世人想要摆脱注定的‘果’,却无法改变同样注定的‘因’,这的确就是罪。”
“只是世界不可能真的把自己体内的万物全部毁灭,以此惩罚他们的罪责,所以命运女神也就成了背锅的那个。”
“因此,命运之毒缠绕在了你们左右……直到有一天,你们再也承受不了这无穷无尽,越演越烈的罪孽,然后‘啪——’的一下,化为了命运长河上的一捧烟花。”
瑟瑟发抖,当那‘啪——’的一声响起,克洛托更不想说话了。
虽然她现在很想问问,既然你也赞同我的想法,要不就让我杀你一下,或者你先把我杀掉,免得将来再遭受痛苦。
但看着这个先后干掉了自己两个姐姐的大魔王,克洛托觉得自己已经在之前用光了为数不多的勇气。
此时此刻,命运女神只觉得自己好可怜。
从出生起她们就在背锅,而且一直背到了现在,还是姐妹三个轮着来的……
只是就在克洛托沉浸在自我内耗的过程中时,一个铜影从天而降,砸到了她的脑袋。
“诶呦——”
“你干什么?”
“你难道不知道吗?神可杀,不可辱!”
捂住额头,另一只手握着掉落在地的铜制长镜,克洛托气愤的看着莱恩的背影。
“哦,抱歉,我确实没听说过这句话。”
毫无诚意的道歉,莱恩随手指了指一旁的架子,示意对方可以把另一架筒镜放在那里使用。
“不过现在这个‘不属于当前命运该有的造物’已经成为了伤害命运女神的凶器,哪怕是为了知己知彼,你也大可以抱着批判的角度去尝试一下这玩意。”
“毕竟神王出手在即,以伟大神力的体量,随便擦着点花花草草就又是一记命运的重锤。”
淡淡开口,莱恩建议道:
“在挨捶之前看看自己是怎么被锤的……这应该挺有道理的吧?”
“……”
双手抱膝,克洛托想念自己的两个姐姐了。
如果她们在这里,绝对不会坐视这个大魔王胡作非为。
……
无名的山峰上,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太阳升起又落下,金辉散漫山间。
莱恩摆弄着长镜,茶点和书籍,命运女神则呆呆的看着这一切。
直到又一个黎明到来,在大地的远方,冲天的杀气和战意开始聚集。
古兽妖魔的皮膜做成的大鼓咚咚作响,震得克洛托的耳膜有些生疼。
这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声音造成的,而是响在命运上的声音所带来的……冥冥中的预兆已经到来,那片大地将会血流漂杵。
本不该活的人或许会活下去,本不该死的人或许会死在那。
这一刻,克洛托觉得莱恩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或许直面死亡虽然残忍了一点,但也比等死要好受一些。
“喂——”
感受着剧烈跳动的心脏,原本消耗殆尽的勇气似乎在恐惧的逼迫下恢复了一点。
抱着不知何时变得巨大的纺锤,命运女神不禁再次向莱恩要求道:
“喂!”
“嗯?”莱恩回头,报以一个疑惑的眼神。
“我是说,破坏世间命运的大魔王啊,你就真的不能杀掉我吗?”
微微咬唇,克洛托大声的问道。
“你明明这么热衷于破坏命运,那我也算是命运的一部分吧。”
“如果你能杀了我,这应该也算是一件好事吧……尽管我根本就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破坏命运,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肯杀了我。”
“但是破坏命运的人,你就真的没有感到过一点愧疚和后悔吗?”
“在这个世界上,有千千万万本不该死去的生灵因你而死,也有千千万万本该被时代抛弃的存在因你而存……我不明白,命运有什么不好,你们为什么要反对祂呢?”
“祂明明是世界的意志,是万物起始的规则,如果你们都遵循祂,那——”
“——如果我们都遵循祂,那这个世界就会从此刻开始,不可遏制的走向祂注定的终亡。”
声音淡淡,莱恩微微摇头,随即重新将注意力放回远方的战场上。
“嗯……其实关于你的问题,有一个最好的例子能够回答你。”
“你瞧,神王是被现世选择的统治者,可历代神王最孜孜不倦追求的就是对抗命运;大地之上,所有生灵都在追求对未来的窥探,可当他们真的得到了预言,却又从没有一个人为此感到满足的。”
“不只是我,这世上所有能接触到命运的生灵,没有不想了解祂的;所有了解了祂的,没有不想改变祂的。”
“哪怕是顺应着世间一切有灵者的祈愿,命运也不该这样存在下去——不过从这个角度上讲,克洛托,这或许也是你为什么没有像你的姐姐们一样的原因了。”
“啊?”
不明所以,克洛托只是抱着自己的纺锤。
“这很难理解吗?”
笑着开口,莱恩的语气意味深长。
“你瞧,神王抗拒命运,但他们从不抗拒自己成为神王的命运;众生不愿满足,可他们也不会抵触自己已经得到的优容。”
“我也好,诸神也罢,乃至这世间的一切生灵,我们从来厌恶的都不是命运,而是‘注定的’,‘被别人注定的’的命运。”
“所以裁剪命运的神‘死’了,死于她想裁剪别人的命运;衡量命运的神也‘死’了,死于她想支配别人的生命,只有你,克洛托,只有你……”
“只有你,编织命运的神,你不想改变任何人,所以也没有任何人会来改变你。”
“所以跟我在这里看完这场大戏吧……克洛托,你的未来不属于我。”
“但等今天结束,我会带你找到你应该属于的那个神灵。”
正如莱恩自己所说过的,能伤害命运的,从来都只有命运自身。
他可以囚禁阿特洛珀斯,赫尔墨斯也可以囚禁拉克茜斯,但在这个世界上,只要克洛托什么也不做,那就没有人能对她做什么。
而很巧的是,当神灵与神职相互影响,克洛托的天性本就什么都不想做。
她只会将固有的命运写出来,然后才由两个姐姐裁剪出正确的‘剧本’。
从某种意义上讲,或许三位命运女神中,克洛托才是最接近命运支柱本身,而非仅仅是代行现世命运的所谓神灵。
……
数千里外,康得尼亚城头。
和无名山峰上的轻松不同,无形的肃杀之气汇聚周遭。
松散而有序的军阵在指挥下聚集排布,布满秘纹的铠甲在阳光下没有丝毫反光。
日前还在一起密谈的巫师们站在城墙上看着这一幕,而在更遥远一些的地方,庞大恢宏的冲天血气和战意直冲霄汉,那是战神所带领的军队。
人一上千,彻地连天;人一上万,无边无沿。
然而在大河对岸,数十万士兵在更多民夫、仆从军的簇拥下缓缓前行。
前阵与后阵间隔几十里,左右散开可以河道的上游和下游。
在军阵的中间,战神阿瑞斯亲自率领的骑士团更是仿佛受到了全军的加持。
在无形的【战争】权柄之下,这匆忙拼凑而成的联军竟仿若一支百战之师,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面色凝重,白发老妪不得不承认,她之前有些低估这些诸国的军队了。
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她低估了真正统帅军队的阿瑞斯。
或许战神本身不是什么很优秀的神灵,但这不代表【战争】的神职不强。
甚至假使拥有这个神职的神灵是宙斯,恐怕他早就将其玩出花来了。
“不太好办……真没想到,当战神坐镇中军,他的神职竟然直接将整只军队链接在了一起。”
“指挥上的如臂使指还只是其次,重要的是质量上的提升……这样一来,很多大规模杀伤性的战争兵器都不管用了。”
低声开口,白发老妪的身旁,另一位大巫师诉说着自己的发现。
直到亲眼目睹,他才赫然发现。
当【战争】的神职应用在这样大规模的战争中,竟然有这样强大的威力。
严格的说,阿瑞斯的存在并未直接增强这百万联军的力量总量——也许他也增强了,但这并不是关键的地方。
他真正起到的作用,是一个升华统一的核心……简单点说,就是‘升阶’。
一百个普通士兵,其气血的强度在‘量’上肯定是强过一个一阶的战职者的。
但哪怕一万个普通士兵站在一起,他们在生命能量的质量上也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就像一万把铜剑放在一起,也只是一捆铜剑,一摞铜剑,一座铜山,它变不成哪怕一根铁。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巫师的大规模战争兵器就像教会的即死法术一样。
那种由【死亡】权柄衍生出来的强大神术能直接抹杀生命本质低于某一个‘斩杀线’的生灵,无论它的‘量’积累的有多大,而战争兵器同样如此。
它们对于强者的伤害很可能根本就没有多少,但对于自身实力低于某一个水平的普通士兵,简直如同无双割草,一杀一大片。
在开战前,巫师们也是这样打算的
可如今在他们的面前,【战争】的神权改变了这一切。
如果将一个普通士兵当做一把青铜细剑,将一个一阶士兵当做一把精铁阔剑,后者在用料和材质上都强于前者,这就是‘质’和‘量’的双重强大。
而巫师们战争兵器的原理就是针对‘青铜’这个材质,不管你是一把细剑,还是一面青铜大盾,只要你还是青铜,就能沾之立死。
然而战争的神权改变的正是这一切……他没有增加这些‘兵器’的‘用料’,却修改了它们的材质,使其随着军队整体规模的提升而提升。
军队上千,青铜细剑就变成了粗铁细剑。
军队上万,粗铁细剑又变成了精铁细剑。
军队百万,这就是百万把精钢细剑,让他们的质量增强了不止一筹。
看着远方的一切,白发老妪再一次感慨神灵的权柄。
这就是改变规则的力量啊……当这样的增幅再配合军阵,阿瑞斯明明应该百战百胜才对,他是怎么输上这么多次的?
“嗯?”
“确实是这样啊……既然【战争】的权柄明明这么强大,他之前又是怎么输的呢?”
眼底闪过一丝精光,白发老妪冷笑一声。
我差点忘了,人不行不能怪路不平。
有的人哪怕拿着一把好牌,也能打成稀烂的局面。
“诸位……我想,我已经找到解决的办法了。”
淡淡开口,白发老妪看着那坐镇中军之处的阿瑞斯。
是啊,既然战神这么强,他之前是怎么输的来着?
那当然是好好的战争之神不当,偏偏跑去冲锋当战士,结果最后还打不过,所以他才经常败下阵来。
这就像巫师不用巫术,却天天拿剑和人对砍一样离谱。
不过既然这么离谱的是他们的敌人,那白发老妪也只好点点头,然后祝福他不要后悔,继续保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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