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舟久久不语，最后嘶哑着声音开口。

　　 “在乱世即将结束的前一天晚上，我有些迷茫，我不知道未来是一个什么样的未来，于是我去找了我的阿爹。”

　　 “我想啊，乱世之后是什么？明天是什么样子的？”

　　 她想啊，阿爹能够在乱世之中打下这么大的一片地方，那肯定知道问题的答案啊。

　　 于是，在那个和今天一样的夜色里，她拖着周觅去找了她阿爹。

　　 可是她阿爹不适合盛世，因为他说：

　　 “他说：女人家家懂什么，好好待字闺中，好好当一个任人摆弄的花瓶就好。”

　　 她父亲满脸不屑，眼神中尽是轻蔑，睨视着眼前的她，语气中满是嘲讽与傲慢：

　　 “女人家家的，头发长见识短，能懂些什么？这世间的大事，岂是你们能置喙的。你就安安稳稳地待字闺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别生出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他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接着说道：

　　 “好好当一个任人摆弄的花瓶就好，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将来找个好人家嫁了，相夫教子，这才是你们女人该做的事。那些家国大事、学问道理，就别去痴心妄想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江上舟苦笑一声：“我觉得这事情不对，这天下，不该是由这样的人操控的天下。”

　　 天下可以有人当花瓶，但也应该是所有人都能当，不能是单独的一个群体。

　　 家国大事不应该是由父亲独裁，学问道义也不该是只有男子能学。

　　 女子不该是生来就为了嫁人而来。

　　 女子，是为了看看这天下而来。

　　 这天风景千万，值得她们来看一眼。

　　 而非是将自己拘进一方小院，和与自己一样的人去争一个没有心的人。

　　 “如果所有人都这么想，那这天下，算是真的玩完了。”

　　 江上舟叹了一口气，沉浸往事之中。

　　 “于是我杀了他，然后去找我的兄长。”

　　 她语气里满是怀念。

　　 即使是说出弑父这样的话时，也带着对前尘往事的怀念。

　　 “我的兄长看见我满脸都是血，先是一惊。”

　　 “我以为他是在担心我，于是我问他：兄长觉得，这天下应该是什么样的天下？”

　　 可惜她的兄长哀嚎着后退，求着她不要杀了他。

　　 她叹了一口气：“天下啊，懦弱的人是担不起来的。”

　　 那一瞬，先前的昭昭江夙就已经死了。

　　 留下来的，是要为苍生谋的江上舟。

　　 就像江河湖海之上的一尾孤舟，她漂泊于风雨，担起来将散未散的天下。

　　 她说：“那个时候，旧的乱世结束了，可新的乱世就要来了。”

　　 “都说君子无道则隐”

　　 “可我又不是君子”

　　 “有人要做君子就让他们去做”

　　 “我就要平定这个乱世”

　　 “我就要大武，百代千代的，为守护大武子民而存在下去。”

　　 “他们不会因为说错了什么话而每天战战兢兢，也不会为每天要如何活下去而发愁，这些太过沉重，我来帮他们担。”

　　 但她苦笑着：“可我没当过皇帝，也没见过皇帝，我生来就在乱世。”

　　 “弑父杀兄之后，所有人都在追杀我。”

　　 他们觉得，这是一个离经叛道的人。

　　 这是一个，会将天捅出一个窟窿的人。

　　 “我和周觅逃哇逃，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那好像是个山？”

　　 当时周觅说：“我挺喜欢一句诗，君臣一梦，古今空名。”

　　 远处残阳似血，落叶纷纷而下。

　　 “虽然你我还没当上君臣，但跟君臣也差不多了，看这夕阳无限好，以后要是有机会，你给这山重新起个名字吧。”

　　 君臣一梦，古今空名。

　　 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后来那座山脉真的被改名了，叫

　　 ——夕云山。

　　 冉玉听的直皱眉：“怎么活下来的？”

　　 江上舟笑骂他：“老王八蛋教出来的小王八蛋。”

　　 没注意到这句话把自己也骂进去了，江上舟眼中怀念，重新开口：

　　 “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因为那人是凭空出现的。”

　　 冉玉沉默开口：“那一天，是十月二十三。”

　　 江上舟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

　　 冉玉只说：“别废话。”

　　 真真是冒犯至极的话了。

　　 可江某想着人之将死随便他怎么冒犯，也就不在乎了。

　　 而且就算是她想计较一下都计较不了。

　　 承天殿方圆几里就只有一个褚潍在外边守着，偏偏江某当时叮嘱的是：

　　 “不管听见什么动静都不许进来，哪怕是他直接动手弄死我，只要他冉玉没有走出承天殿门，你就不许进来。”

　　 这跟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差不多了。

　　 江上舟感受到冉玉眼神，接着开口：“后来就是你知道的历史了呗，李正不是教过你？”

　　 “四个月后大武建立，然后这人就跟凭空出现一样又凭空消失了，后来我再次见到他，就是今年六月。”

　　 江上舟摊摊手，想接着感慨一句，但是被冉玉的话打断：

　　 “他什么时候走的？今年六月又是什么时候来的。”

　　 帝王有些疑惑；“二月十八走，六月二十一来的啊？”

　　 她手在下巴上搭了搭，突然想明白了什么。

　　 “你……”

　　 冉玉心里在疯狂计算。

　　 六月二十一到今天九月二十三。

　　 九月二十三到十月二十三。

　　 十月二十三到二月十八。

　　 他心里叹了一口气：所以下次见面，是二月吗？

　　 草长莺飞的时节，带他北上逛逛吧。

　　 江上舟将他所有的反应看在眼里，而后才恍然大悟一般的开口：“所以……”

　　 她不再开口。

　　 只是这人的出现几乎都隔着几十年一样的距离……

　　 唉。

　　 她心里叹了一口气。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多少年啊。

　　 她看着高位下的少年，一袭白衣，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却将她们手里的担子主动接到了自己身上。

　　 甚至于……

　　 他的生活怎么都是地狱难度啊？

　　 冉玉这个人八字写纸上是不能砍树了？

　　 江上舟立马就想动笔试一下。

　　 可惜，她才动一下，立马就是一口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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