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老爹叫的陆元直眼睛直发酸。

　　 陆煜10岁过后，就再没叫过他一声爹。

　　 都是陆大伯陆大伯的叫。

　　 陆元直忽然重重地吸了下鼻子。

　　 这个中年男人闷声抽烟，等胸口那股激昂的情绪平静下去，然后才问：

　　 “未来怎么样。”

　　 “还行。”

　　 “还行是什么意思。”

　　 陆煜沉默着坐下来，微微低头坦白：“其实不太好。”

　　 陆元直不再说话。

　　 慢慢听陆煜描述。

　　 陆煜说了之后的改变。

　　 比如，这次的八进四，他输得很惨，被打断了八根肋骨，住了二十八天的院。

　　 姐姐陆鸢正在实验关头，三天三夜没睡，拖着疲倦的身体回来看他。

　　 却不知这次匆匆赶来，在研究所内埋下了一个巨大隐患。

　　 “之后一切都按部就班，我9月去了西南国防大就读，大学的日子过得很是平平无奇。”

　　 陆煜抬头，直面长空。

　　 陆少将顺着他的视角，极目远眺。

　　 两人头顶，夜空壮阔，群星闪烁。

　　 呼啦啦。

　　 一阵大风翻过。

　　 翻起了两人的衣袖，也翻动了陆煜的声音。

　　 “后来，也就是九个月后，2030年6月13日，龙夏，乃至全球，遭到了第一次高武入侵。”

　　 “那一天，星星带来了第一次高武降临。”

　　 仰望天穹。

　　 夜空宁静，满目碎星。

　　 自从2025年开始，全球禁武，天体也有了异常。

　　 夜空中星子的可见度增加，哪怕在污染极高的重工业城市，举目一望，便是满眸天星。

　　 陆元直原本在安静观星，可听到陆煜缓缓的话，这一刻他竟然浑身一颤，感觉头顶这片天空很是陌生。

　　 星子离地面很低……

　　 有些太低了，仿佛稍微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旋转扭曲，星星就像是无数眺望者的眼睛，藏着漆黑宇宙尽头，俯瞰大地一般。

　　 这个少将为自己莫名的联想打了个寒颤，浑身爬起鸡皮疙瘩！

　　 陆元直声音微微发抖，他问：

　　 “……什么叫作星星带来了第一次高武降临？”

　　 “因为诸法坠星，高武降临。”

　　 陆煜的声音很是平静。

　　 手指划出一条弧度。

　　 薄薄红雾从陆煜的指尖倾泻。

　　 气血在半空中涂抹，变成一条条即时动画。

　　 一点气血。

　　 一分为十，十分为百，成百上千……

　　 转瞬间，无尽无量的深红流星，占据了两人眼前的一小块虚空。

　　 演化着流星雨之夜，无数高武碎片从天而降，砸落蓝星的那一幕。

　　 “那一天，大家都只觉得是寻常，就连官方也是这么说。”

　　 “随后，以赤道为界限，从南半球到北半球，一场诸法异变降临，伴随天地异常，大片大片的流星雨划破天地。”

　　 “后来，流星雨里的东西，散落世界各地，里面有着各种来自异世界的高武之术。”

　　 “各种高武之术？！”

　　 陆元直失声了。

　　 手中烟灰噗噗直落。

　　 随着陆煜的描述。

　　 陆元直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片深邃的夜空。

　　 站在车水马龙，灯红酒绿之中的人们抬起头，仰望着天上降落的无数流星雨，一边录像与摄影，一边发出赞美的叹息。

　　 可这场星雨，带来的不仅是一片至高无上的美丽，还有一片至高无上的杀机。

　　 “这便是第一次，高武降临。”

　　 然后，陆煜从2030年6月的那场异变开始讲起。

　　 他讲述了那场诸法坠星，高武降临。

　　 他讲述了一场流星雨过后，无数高武之术掉落世界各地。

　　 那一天。

　　 都市，写字楼里，体育场上，高速隧道里。人类或是带着好奇或是带着疑惑，拾捡各种散发光芒的高武碎片。

　　 同时。

　　 荒野，天空里，海洋里，森林中。飞禽走兽，虫鱼万族，或是误入天地秘境，或是吞服高武碎片，获得武道绝学灌顶。

　　 至此。

　　 全世界迎来第一场，武道进化。

　　 同样，也是第一场，高武入侵！

　　 “从2030到2040的这十年，被后来的我们，称作第一次真气时代。”陆煜缓缓总结。

　　 听完陆煜的话后，陆元直唇角猩红颤动，惊骇回首：“什么？后面难道还有第二场第三场？！”

　　 在他的注视之下，陆煜竟然点了点头，认真回应道：“嗯。”

　　 于是陆元直不再说话。

　　 过了好几十秒。

　　 陆元直才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消化了他嘴里所说的那些惊人的话语。

　　 这个中年将领不负沉稳，双手颤抖着，深呼吸一口气严肃的问：

　　 “儿子，你跟老爹说一些实话。”

　　 “未来，咱们龙夏到底怎么样？”

　　 “六座基地市如何？咱们……咱们最后还剩下多少祖宗山河？！”

　　 陆元直的眼中还有光。

　　 不像后来的他，躺在病床上，浑身是血。

　　 眼中只剩下浓浓哀愁。

　　 “北上！北上！”

　　 病榻上的男人握住手里的通讯器，朝着视频另一头的陆煜发出最后一声嘶吼：“不要回来！小煜！带着你姐姐的份，好好活下去！！”

　　 风吹散了回忆。

　　 与记忆深处藏匿的那份，亡国将军的哀愁。

　　 陆煜垂下眼睛。

　　 他低低说：

　　 “一开始，六座基地市，都存在的。”

　　 “第一次真气时代降临，龙国死亡3亿人，全球死亡共计20亿人。”

　　 “第二次元气时代降临，龙国死亡不计其数，最终，我们只剩下上京基地市和东北基地市。”

　　 陆煜的声音有点轻，有点远。

　　 像是从很久远的时空俯瞰下来，说了这些话语。

　　 听完这些，疑似来自51年后的养子陆煜惊世骇俗的言论。

　　 陆元直吸了一口冷气，一脸震撼的问他：

　　 “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你的意思仿佛是，仅仅是第2次元气降临，第2次高武入侵。咱们的西南基地市、中原基地市、昆仑基地市、江南基地市…接近10亿人口的四座超大型蓝星基地市，就全都失守，全部没了？！”

　　 “全都没了。”

　　 而接下来陆煜的话语，再度冲击了养父陆元直心中的底线。

　　 他竟然听到陆煜在这样充满诅咒似的宣判：

　　 “第三次灵气时代降临，龙国只剩下很小一块第一基地。”

　　 “而灵武时代末尾，我们只剩下一座高武列车和最后三万基地群众。”

　　 说到这里。

　　 陆煜顿了顿。

　　 他目视着陆元直沉默而不敢置信的表情，缓缓开了口：

　　 “老爹，我死的那一天，是2080年8月31日。”

　　 “那天，整个战刀武队，掩护三万基地民众，乘坐归乡号列车逃去两界门。”

　　 “为掩护民众，从最小的武者林卫虎开始，一百三十九名武者，全队牺牲。”

　　 “而最后死亡者，是总教官陆煜。”

　　 “……”

　　 沉默几息，陆煜看着双手，慢慢吐露那些从未展露的情绪。

　　 他说：

　　 “我砍了二十五万刀。

　　 我杀了三尊妖神鬼仙。

　　 我抵住了两界裂缝。

　　 我没有让任何一个恶念追来。”

　　 “但通往诸天的那扇两界门后，那辆归乡号列车，咱们龙夏的那辆归乡号列车，一直没有回答我。”

　　 “老爹……”

　　 “他们全都死了。”

　　 “虎子，小吴，江枫，英子……”

　　 “全都走了。”

　　 他们战至鲜血流尽。

　　 他们战到狼烟四起。

　　 那一夜，武圣举目而望。

　　 但见神兵万千，身化狼烟。

　　 遍地都是烽火狼烟。

　　 陆煜的四面八方，皆是最后一声龙吟。

　　 一声比一声昂扬。

　　 一声比一声干脆。

　　 就像他对老首长许诺的那样。

　　 国难当头，没有任何一个存在，可以小瞧龙夏武者的决意。

　　 滚滚狼烟四起，斩断无数前仆后继的恶潮，冲出一条康庄大道。

　　 大道前方，龙夏归乡号呼啸而去，没入雨夜的尽头。

　　 “但最后，我们还是失败了。”

　　 陆煜轻声宣布了龙国与龙国仅剩的三万人民最后的结局。

　　 这并不是一场胜利的结局。

　　 在进入两界门的第32小时之后。

　　 负责同武圣陆煜联络的那个小姑娘，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

　　 她用被鲜血濡湿的掌心，捂住了干燥的对讲机。

　　 车厢内。

　　 人的咆哮和兽的厮杀浑然一体。

　　 最后，小姑娘被噗嗤噗嗤啃噬的手指头，渐渐松开。

　　 沉默的武圣在另一头，听见了血海的流动，听到了狼烟的哭嚎……

　　 “只有我了。”陆煜慢慢说。

　　 所有队友都怀抱希望。

　　 三万人民群众也怀抱希望。

　　 老首长也怀抱希望。

　　 可只有我了。

　　 蓝星上只有我了。

　　 只剩下我，独自面对那末日寂静的血海，那厮杀咆哮的恶潮，那遍地狼烟的星球。

　　 陆元直听得两手发颤。

　　 如果这样的未来是真实的……

　　 如果真的经历过这样的未来……

　　 那么，最后活下来的陆煜，目送着这一切、被迫成为文明送葬者的陆煜，又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情？

　　 他不敢想象，陆煜咽下了多少无人可述的苦果。

　　 而自己被曾院长叫过来，却是带着人们怀疑和猜忌的心，来质问他——

　　 “你小子重生回来，是准备做什么的？！”

　　 听到这么惨烈的故事后，陆元直不敢往下问了。

　　 陆煜却好像看穿了他的想法，看了看他，摇了摇头，说：“还来得及。”

　　 于是，陆元直最后还是服从上级的命令，问出了那个话语。

　　 “那么，小煜，你回来是准备做什么？”

　　 “……为了完成一份没有履行的诺言。”

　　 陆煜慢慢说。

　　 陆煜望向头顶无尽的碎星。

　　 陆煜开口说出了和老首长的那个约定。

　　 “身为龙国的战士，我始终相信，没有完不成的任务，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没有战胜不了的敌人。”

　　 武圣一诺，重于千钧。

　　 而这一次。

　　 一切，都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