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 云鹤观澜,心潮逐浪
云鹤观澜,心潮逐浪
天地间的墨色,浓稠得几欲滴落。咸腥的风已不再是流动的气息,而是化作无数冰冷粘湿的触手,缠绕着孤云阁嶙峋的礁石,更试图钻入守望者的骨髓。惊涛以决绝的姿态撞碎在脚下,迸裂的银珠尚未坠落,便被更深沉的幽暗吞噬。这片海,仿佛已成了一口煮沸的、翻滚着无尽怨憎与恶意的巨大魔釜。
魈的身影宛若亘古便存在的冷翠磐石,傩面下的目光如两簇永不熄灭的幽焰,穿透一切虚妄与混乱,死死钉在海天之交那团蠕动膨胀的不祥阴影之上。和璞鸢低沉的嗡鸣与他脚下岩层深处被扰动封印的哀鸣,合成一首唯有他能听见的、冰冷而肃杀的镇魂曲。
林涣静立其侧,青衫广袖在罡风中翻飞,其上以金线密绣的岩纹流淌着大地般沉静厚重的微光。她并非对抗这风暴,而是将自身化作风暴的一部分,灵识如无数纤细而坚韧的丝线,蔓延至战场的每一处涟漪,每一缕能量激荡。她“看”见的,并非凡胎肉眼所见之景,而是能量奔流、意志碰撞、以及…宿命丝线的剧烈震颤。
骤变,于无声处惊雷起!
一道煊赫霸烈的金色流光,悍然撕裂沉凝天际!非日非月,那是人智与信念凝聚到极致所迸发的煌煌神威——群玉阁!它排开浊云,巍峨基座投下的巨大光影如同神只巡天的銮驾,以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划破长夜,径直迎向那沸腾的魔海!
流光照亮孤云阁。魈的傩面仰起一道冷硬的弧度,金属表面金芒一闪而逝。林涣澄澈的眼眸中,那辉煌的光轨掠过,倒映出的不仅是壮丽,更有一种深切的、了然其代价的复杂。她能感知,那宫阙之上,凝光意志如冷淬的钢铁,旅行者的星辰之力灼灼闪耀,而最为清晰的,是申鹤那冰封海面下骤然掀起的、焚尽一切的决意魂焰!
文明的炬火,彻底点燃了深渊的狂怒。
“轰——!!!”
海,碎了。
紧随群玉阁轨迹,海面猛地向下坍陷,形成一个吞噬光线的、绝望的深渊巨口!无以伦比的巨力粗暴地撕开海体,一道接连天海、旋转嘶鸣着无尽怨毒的漆黑龙卷悍然成型,挟着湮灭万物之威,直噬那一点金色的光辉!
继而,一声积蓄了千载、足以撕裂神魂的魔神咆哮,震碎了寰宇静默!
「漩涡的余威」——跋掣!其躯庞大如山岳骤临,幽蓝鳞甲流淌着腐朽与憎恨的秽光,仅存的独目燃烧着对岩之神及其一切造物的刻骨毒焰,死死锁定了天际那不屈的明光!
战争,于一瞬息间,被推向尸山血海的极致!
“擂鼓!枢转归位!放!”
海岸线上,刻晴清冽如龙吟的指令,似一柄利剑斩开风暴!早已与地脉共鸣的归终机阵列发出洪荒巨兽般的咆哮,特制的巨型弩箭拖曳着绚丽而致命的元素尾焰,如同逆溯时序的流星暴雨,悍然撞上跋掣那坚愈金刚的躯干,爆开一团团毁灭性的能量光晕!
“南十字!死战不退!给老子轰穿那独眼!”
北斗粗犷豪迈的战吼竟压过风浪!死兆星舰队如一群逐死而生的海上狂鲨,悍然切入战场侧翼,船身弩炮齐鸣,爆炸的火光不断在魔神坚韧的鳞甲上绽开,以凡人之勇,搏击神魔之威!
林涣置于身侧的手指无意识蜷缩,指尖沁凉。她的灵识能清晰“触摸”到跋掣狂暴力量对地脉的疯狂撕扯,更能“听”到人类倾尽全力的弩箭撞击在其本源护盾上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涩响。目光掠过在吞噬一切的怒涛中如粟米般颠簸却死战不退的南十字舰队,看到海岸边身形挺拔、指挥若定却唇线抿得发白的刻晴,还有那些以凡人之躯怒吼着推动沉重弩机、肌肉贲张近乎撕裂的千岩军将士……
一抹无法掩饰的忧色染上她清丽的眉宇。并非不信,而是深知那差距如同天堑。她周身沉静的力量场域泛起一丝微澜,恍若平静深潭被投入一颗石子——
就在此刻,一道清越悠长的鹤唳,如天外清泉,骤然刺破了这片被暴虐能量与血腥杀意填满的空域!
仙光缭绕间,一只羽翼丰洁、神姿超逸的仙鹤悠然降落在二人身旁的礁石之上,鹤爪轻扣岩脊,无声无息。来者正是留云借风真君。她优雅地曲颈,用那双洞悉世事的明澈鹤眸扫过远处毁天灭地的战场,最终落在林涣身上。
她声音清冷如玉磬相击,带着一丝惯有的、居高临下的审视,“啧,申鹤这孩子,莽撞起来倒颇有几分本仙当年的风范——和某位小师叔一般……都是不让人省心的主。”
她的到来,并未带来援军压境的松弛,反而像在一张紧绷到极致的弓弦旁,落下了一根轻盈却存在感极强的羽毛。
林涣微怔,肩头那无形的重压似乎在仙鹤清澈的目光中稍缓:“留云真君…”
魈的傩面微不可察地向仙鹤的方向偏转了一瞬,算是见礼,目光旋即又焊死在海中巨兽身上,并无多言。
留云却不理会魈的冷淡,长颈微扬,宛若一位严师正在点评弟子课业:“瞧这符箓引动的冰寒之力,沛然有余,精纯却不足…角度偏差竟有三厘之多!若非情急,真该让她回山去好生重修一番…”
她话音未落,只见战场中申鹤身影如一道冰蓝闪电,直面跋掣掀起的滔天巨浪,手中符箓爆发出惊人的光华。
“哼,不过……倒是有些长进的。”留云真君的语气里终于泄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满意,但旋即又转为更为尖锐的挑剔,“…只是这以伤换命的打法,终究落了下乘!笨!”那一声“笨”里,却裹挟着难以掩饰的心疼。
林涣的目光紧随着申鹤每一个惊险的动作,指尖悄然抵住掌心。
留云真君忽又侧过头,那双通透的鹤眸看向林涣,语气似是调侃,又似蕴含着更深远的意味:“如何?小涣涣,瞧见了吗?这便是你当年舍了半条命也要护下的‘人间’。烛火虽微,然前仆后继,生生不息。如今,亦有新的孩子,愿为之焚尽此身了。”
这话语如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令林涣心中漾开层层复杂的涟漪。五百年前的层岩血战、业障灼体的剧痛、与故人诀别的剜心之憾…无数画面瞬间翻涌,却又在眼前这壮烈而充满生机的景象前缓缓沉淀。她望着申鹤那义无反顾的身影,望着海面上那些拼死奋战的人们,一抹极淡的、如同云破月来的慰藉笑意,终于轻轻攀上她的唇角。
“我看见了,真君。”她轻声道,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沉淀后的坚定,“烛火万千,已成星河。”
留云真君似是哼了一声,重新将目光投向战场,鹤羽在混乱的能量风中依旧保持着绝对的洁净与飘逸,仿佛她并非立于灾难边缘,只是驻足观赏一场与己无关的风景。
而自始至终,魈都沉默如磐岩。唯有在那巨兽发出濒死哀嚎、申鹤力量爆发出最璀璨光华的那一刻,他握着和璞鸢的指节,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瞬。傩面之下无人得见的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最终,跋掣发出不甘的惊天悲鸣,庞大的身躯溃散成漫天污秽的暴雨,颓然砸回汹涌的海面,渐渐沉没。人类的欢呼与海浪的余怒交织,奏响一曲惨胜的悲歌。
留云真君振了振羽翼,仿佛要抖落沾染的尘嚣:“闹剧收场。本仙去瞧瞧那不懂事的徒弟,免得她真把自己折腾散了架。”
仙光流转,鹤影翩然远去,不留一丝痕迹。
孤云阁重归寂静,唯有海风依旧呼啸,却仿佛吹散了那积压千年的沉重。林涣极轻地吁出一口气,与身旁那道墨绿色的身影一同,依旧沉默地伫立于礁石之巅,如同两座见证了时代更迭、守护依旧的无声丰碑。
她的目光掠过渐渐平息的海面,望向璃月港的万家灯火,心中那片曾被血与火灼伤的土地,仿佛正被新的星光温柔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