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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 如父

  出了相府的门,不知怎么地突然就想起桂公公这个老家伙。

   昨夜,小安子在小厨房里说的那些话,我都记在心里。

   也不知这个老家伙的病好些了没?

   我心里对桂公公的恨意虽一直都在,可也一直记着他对我的好。

   "陛下?"

   小安子在马车一旁候着,见我驻足出神,轻声唤道。

   我收回思绪,目光掠过西边灰蒙蒙的天际。

   那里隐约可见净业寺破败的塔尖,像根生锈的钉子扎在暮色里。

   先帝当年为超度征北阵亡将士修建此寺时,琉璃瓦能映亮半边皇城。

   先帝离世后,净业寺的香火就一日不如一日,直到后来破败下来,在到现在的残垣断壁,我更不可能花钱去修什么破寺庙的。

   于我而言,我宁愿将这修寺庙的钱拿来犒赏为守护龙夏国的将士们。

   并不是,我不信佛,不参佛,而是,于我而言,与其依靠参佛拜神,倒不如靠自己。

   "小安子,去净业寺。"

   他偷眼瞧了瞧渐暗的天色,喉结滚动几下:"陛下,天色已经如此暗了,这城外恐怕不好走啊!"

   我解下腰间的龙凤玉佩在手里反复摩挲着。

   "要不奴才这就去传羽林卫……"

   小安子膝盖已经弯下去,青石板上的露水洇湿了他的裤管。

   我却视若无睹,径直踏上了马车。

   "陛下!"

   他急得嗓音都变了调,瘦削的身子拦在马车前,活像只护主的鹌鹑,"您要是觉得传羽林卫太招摇,奴才这就去请姜家二郎——"

   我撩起车帘,暮色里他额角沁出的汗珠亮得像御案上的琉璃镇纸。

   他这幅模样,让我想起他的干爹——桂公公,从前也是这般,不管我做什么,他首先想到的都会是我的人身安全。

   其实,于我而言,桂公公是个合格的太监总管。

   甚至,他对我的好已经超出了他的职责范围。

   "姜令行和姜令舟已被我派出去了。"

   我屈指敲了敲马车的边缘。

   "还不快上来?"

   小安子麻溜地爬上了马车,缩在车厢的角落里,又担心会有歹人,将头靠在马车的窗户边,眼珠子死死地盯着外面的一切。

   一路上小安子都在憋着嘴,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朕要将你干爹赶出宫?既然,朕已经将他赶出了宫,为何又要去看他?”

   小安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是觉得朕刻薄寡恩?"

   "奴、奴才不敢..."

   他赶紧跪下,低埋着头,"陛下减赋税、平边患,是难得的明君……"

   “而且,陛下也不是坏人。”

   尾音淹没在车轮轧过官道凹坑的颠簸里。

   小安子怯生生地回答道。

   我忽然大笑,震得纱灯里的烛火直跳。

   “是明君,亦不是什么坏人?”

   “这么说从前的朕倒算不得好人咯?”

   小安子这会更是磕头如捣蒜,忙解释道:“不是的,陛下……陛下一直都是一位明君,只是……”

   他突然像是卡壳了一般,顿住了。

   他后面的话,即使不说出来,我也知道他要说什么。

   我知道我这个躯壳先前肯定干了不少荒唐事,虽然,我不懂云昭之前在躲避什么,但是,通过最近我脑海里不断浮现的有关过去的回忆,我知道云昭一定不是昏君,也不是一位不明事理的坏人。

   只是,实在不知道,过去的云昭到底在逃避什么?

   “起来吧!”

   我沉声道。

   小安子见我脸色如常,便缓缓起了身。

   不过,依旧是蜷缩在窗户边,极为警觉地盯着外面的一切动静。

   他这种小心谨慎的模样,和他的干爹——桂公公,如出一辙。

   车轮碾过朱雀大街的碎石子,辘辘声里混着更夫的梆子响。

   我掀开车帘,看见护城河边的芦苇丛剧烈摇晃,惊起几只寒鸦。

   净业寺的断墙残碑渐渐浮现在暮霭中,像幅被虫蛀空的古画。

   "停。"

   我的手指骤然扣紧车窗,骨节在暮色中泛出青白。

   车夫慌忙勒马,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远处,净业寺斑驳的朱漆寺门"吱呀"一声,缓缓推开。

   一个佝偻的身影提着盏破旧的灯笼,颤巍巍地跨过门槛。

   昏黄的光晕里,那袭褪色的藏青袍子,袖口磨得发白,下摆还沾着泥渍——不是桂公公又是谁?

   "藏起来。"

   我低声命令。

   车夫立刻将马车赶进道旁的树丛,枝叶扫过车顶,沙沙作响。

   我带着小安子隐在暗处,静静地看着那个曾经在宫中呼风唤雨的大太监,如今像个乡野老农一般,弯腰在地上捡拾干柴。

   曾经梳得一丝不苟的白发,如今散乱地垂在耳侧,被夜风吹得凌乱。

   他走得很慢,左脚似乎有些跛,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口气。

   他从我身边离开,不过一个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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