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四,我跟着父亲给后山坟场送纸扎。
山路两旁的槐树张牙舞爪,父亲挑着竹筐走在前面,竹筐里的纸人纸马在暮色中晃出青灰色影子。行至半山腰时,我听见头顶枝叶间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是有人在嗑瓜子。
“爹,树上有人。”我拽紧父亲的衣角。
父亲猛地停下脚步,竹筐里的纸人突然齐齐转头,眼窝黑洞洞地对着我。他反手捂住我的嘴,压低声音:“别乱看,走你的路。”
坟场在山顶背阴处,三十年前这里还是片乱葬岗。父亲说,每到鬼节,这些没主的孤魂就会缠着送纸扎的人讨钱。他往每个坟头压黄纸时,我注意到东南角有座新坟,青砖砌得四四方方,却没立碑。棺材露在外面半尺,棺盖缝里卡着截红布,像是喜服的边角。
“这是谁家的坟?”我蹲下身想摸那红布。
父亲的纸刀“当啷”掉在地上:“别碰!那是槐棺,碰了要招……”
话音未落,棺材里突然传出叩击声,“咚咚咚”像有人在里面敲门。父亲脸色煞白,抓起我就往山下跑。竹筐颠得厉害,一个纸马滚出来,我回头看见它栽进坟前的积水潭,纸做的眼睛竟泛起了水光。
我叫林秋生,父亲是镇上纸扎铺的老板。自小我就跟着他出入坟场陵园,见过形形色色的死人钱。但今晚那口槐棺,让我半夜惊醒三次,梦里总看见红布从棺材缝里爬出来,缠住我的脚踝。
“秋生,去把西厢房的纸人糊完。”父亲往灶里添柴,围裙上还沾着昨晚扯断的红布丝。
西厢房堆着半人高的草人坯子,我刚拿起浆糊刷,就听见院外有人喊:“林老板,订三具童男童女纸人,要穿喜服的。”
来的是个戴斗笠的男人,斗篷遮住半张脸,露出的下巴上有道三寸长的疤。父亲看见他时,手里的茶盏“砰”地碎在地上:“赵老三,你不是……”
“我哥前天走了,临走前说要童男童女陪葬。”斗笠男人从怀里掏出银锭,“钱不是问题,只要做得像。”
父亲盯着他手里的银锭,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血沫:“童男童女……得用槐木做骨架,你明日来取吧。”
男人走后,我帮父亲收拾碎瓷片,发现他掌心全是冷汗:“爹,那赵老三的哥哥是谁?”
“别问!”父亲猛地推开我,瓷片划破我的手掌,血珠滴在地上,竟沿着砖缝渗向西北角——那里堆着去年没用完的槐木板。
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听见西厢房传来“簌簌”声。悄悄爬起来查看,月光透过窗纸,照见三个穿红喜服的纸人立在槐木架前,最左边那个的脸,竟和白天的斗笠男人有七分相似。
第二天傍晚,斗笠男人来取纸人。父亲把三具纸人装进黑布口袋时,我注意到他往每个口袋里塞了张符纸。男人接过口袋时,纸人袖口的铃铛突然响了,“丁零当啷”的声音里混着低低的抽泣,像是从纸人胸腔里发出来的。
“林老板手艺真是一绝。”男人摸了摸纸人的脸,指尖蹭上一点胭脂红,“等我哥的喜事儿办完,少不了你的好处。”
他走后,父亲关紧铺门,从柜子最深处掏出本黄纸账本,封皮上写着“癸未年槐棺录”。里面夹着张泛黄的纸,上面画着座青砖坟,坟前立着块无字碑,碑后三棵槐树呈品字形生长,正是后山那座新坟的模样。
“秋生,你记着,以后但凡看见槐木棺材,扭头就走,千万别沾边。”父亲指着账本上的插画,“三十年前,镇上有户赵姓人家,为了让夭折的儿子有伴,偷埋了三个童男童女在坟后,用槐木做棺,取‘槐’字里的‘鬼’,镇住孤魂……”
“所以现在赵家又在办阴婚?”我想起那截红布,“可阴婚该用喜棺,为什么用槐棺?”
父亲突然剧烈颤抖起来,目光死死盯着窗外。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三个穿红喜服的纸人正站在槐树下,最左边那个缓缓转头,纸做的眼珠竟变成了血红色。
子时三刻,我揣着父亲藏在枕头下的符纸,摸上了后山。
月亮被乌云啃得只剩边缘,坟场东南角的槐棺泛着青白色冷光,棺盖不知何时已经打开,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半截红布挂在棺沿。我凑近时,闻到一股混合着腐木和胭脂的气味,正是白天纸人身上的味道。
“秋生!”身后突然传来父亲的喊声。
我转身时,看见父亲被三个纸人缠住,它们的手插进父亲的肩膀,纸糊的指甲渗出黑血。槐树下,斗笠男人摘下斗篷,露出左边溃烂的半张脸——那根本不是人,是具烂了半边的尸体!
“当年我哥想娶媳妇,你爹却不肯做童男童女纸人,害得他只能孤魂野鬼做了三十年!”烂脸鬼抬手,红布从袖口飞出,缠住我的脖子,“现在该还了!”
父亲咬破舌尖,将符纸按在最近的纸人眉心:“秋生,快跑!去砍了那三棵槐树……”话未说完,他就被纸人拖进了槐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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