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后的头场北风刮过晒谷场，卷起几片枯黄的杨树叶。陈阳踩着露水往房梁上挂腊肉，柏树枝混着橘皮在铁皮桶里闷烧，青烟裹着焦香往晾衣绳上窜，熏得五花肉泛起琥珀光。

　　 "；左边那串再往高里抻抻！"；林晓端着簸箕从灶房出来，新灌的香肠油汪汪地往下滴答。小黄狗立起前爪扒墙头，鼻头沾了灰还一个劲往上蹿。

　　 赵大勇开着三轮突突进院，车斗里堆着半扇猪肉。"；老刘家杀年猪，非让捎条后腿！"；他抹了把冻红的鼻头，军大衣肩头落着星星点点的雪糁子。

　　 灶房里热气扑脸。朵朵蹲在灶坑前添柴，火光映得马尾辫上的红头绳格外鲜亮。大铁锅里翻着酱色的卤水，八角桂皮的香气混着水汽往上涌，在玻璃窗上凝成油汪汪的雾。林晓拎着铁钩子翻腾猪头肉，油珠子溅到围裙上，烫出几个小圆点。

　　 "；尝尝咸淡！"；王硕掀开腌菜缸，捞了根酸黄瓜。翠芬拍开他手背："；就你急！"；转身往笸箩里码刚出锅的豆腐干，腾起的热气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日头爬到房脊时，院里支起了油布棚。周振国扛着刨子叮叮当当打晾架，木花卷着松香味落在雪地上。小孙子攥着根腊肠满院疯跑，叫门槛绊了个跟头也不哭，爬起来接着当枪使。

　　 "；往北屋搬两筐煤！"；陈阳冲厢房吆喝。赵大勇儿子正猫腰捅炉子，火星子溅到新羽绒服上，烫出几个小窟窿眼。他媳妇举着锅铲追出来，惊得晾架上的麻雀扑棱棱乱飞。

　　 晌午饭是酸菜汆白肉配新蒸的戗面馒头。王硕就着蒜瓣啃猪蹄，油手在裤腿上蹭出亮道子。老周抿着地瓜烧说车轱辘话："；要我说，这腌腊货还得是..."；话没说完叫翠芬塞了满嘴粉肠。

　　 后半晌飘起细雪。女人们窝在东屋穿辣椒串，红艳艳的尖椒在炕席上堆成小山。朵朵教城里来的表妹搓麻绳，棉线勒得小丫头直咧嘴。男人们蹲在檐下修农具，扳手榔头叮当响，混着收音机里咿呀的评戏。

　　 暮色染灰窗纸时，灶房又腾起炊烟。林晓搅着大锅里的腊八粥，红枣桂圆在黏稠的米汤里翻跟头。陈阳摸黑往地窖搬白菜，胶鞋底子在冻土上踩出咯吱响。小黄狗跟着窜进窜出，鼻头沾了雪像个白胡子老头。

　　 突来的西北风撞得灯笼乱晃。赵大勇裹着军大衣贴春联，浆糊没抹匀就被风掀走半截。王硕踩着板凳挂灯笼，让窜天猴吓得差点栽进柴火垛。孩子们兜着炒瓜子满院疯跑，新棉鞋在雪地上踩出歪扭的福字。

　　 守岁的炭盆噼啪炸响。陈阳给醉倒的盖军大衣，林晓往孩子们兜里塞压岁钱。电视里春晚开场歌舞震天响，盖不住老周震天的呼噜。朵朵偷摸往饺子里包糖块，叫翠芬逮个正着，沾着白面的手直往围裙上藏。

　　 子时的爆竹惊飞夜鸟。陈阳扶着梯子点二踢脚，林晓捂着朵朵耳朵往屋里躲。硝烟裹着雪花往灯笼里钻，映得满院通红。不知谁家狗吓得钻了鸡窝，惹得公鸡半夜打鸣。

　　 晨光染白窗棂时，雪地上留着鞭炮的红纸屑。陈阳扫着院里的瓜子皮，听见隔壁新媳妇拜年的脆嗓。林晓往盖帘上码冻饺子，呵出的白气在玻璃窗上凝成小月亮。

　　 拜年的人潮涌进院时，八仙桌又摆得满满当当。赵大勇揣着花生瓜子，王硕拎着整箱露露，老周家小孙子进门就磕头，脑门沾了灰还伸手要红包。七大姑八大姨挤了满炕，你抓把糖我抓把枣，唠的都是谁家闺女考学、哪村后生说亲的闲篇。

　　 灶上的大铁锅整天没歇火。酸菜粉条炖着冻豆腐，蒸碗扣肉颤巍巍冒着油花。朵朵带着半大孩子堆雪人，胡萝卜鼻子刚插上就叫小黄狗叼了去。陈阳蹲在门墩上卷烟叶，看林晓给新过门的小媳妇传授腌菜经，围裙上还沾着昨夜的酱油渍。

　　 日头西斜时，醉醺醺的摇出院子。赵大勇哼着跑调的歌，军大衣后摆拖着雪。王硕的皮卡发动了三次才打着火，排气筒喷出的白烟融进暮色。周振国抱着睡熟的小孙子，深一脚浅一脚踩着雪窝子。

　　 林晓往酸菜缸压石头，忽然笑出声。陈阳扭头瞅见窗花映着她眼角的皱纹，三十年光阴像灶上的水汽，蒸腾着就散了。檐下的冰溜子叫夕阳染成琥珀色，滴答着化进腊月的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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