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若。”燕月叫住了步履匆匆的傅明若，“这段时间我随山主闭关，不知你还好吗？”

　　 傅明若淡淡点头，“修习也算是有所进益。你呢？闭关这么久，可有所获？”

　　 被问及闭关，燕月有些出神。

　　 她的眼前闪过了冰雪雕刻的莲花台，静心参悟的玄妙真理，还有那个神明的背影。

　　 他的青丝无风自动，似是锦缎。明明是比冰雪还冷漠的脸，头发却那么软，那么亮。遇到瓶颈，他会温言解惑，全无半点不耐。垂下的发扫过她的脸颊时，总会带起一股微妙的痒意。

　　 原来，他的一举一动，一呼一吸，竟都这么深刻地印在自己的心头。

　　 看着燕月含笑出神的模样，傅明若清了清嗓子。

　　 声音唤回了燕月的思绪。她触到傅明若似乎洞穿一切的目光，下意识地挪开视线，顿了一瞬，随后开口：“山主亲传真言，字字珠玑，受益无穷。”

　　 她的神情凛然，刚才无意识泄露的一缕情思，也被很好地敛藏，仿佛只是在回忆修习。她反复对自己说，他只能是很好的山主，很好的良师，不会再是其他。

　　 “那便好，明日或许我们有机会切磋。”傅明若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真心，未必能换回真心。”

　　 燕月闻言，微微一愣，正欲再说些什么，傅明若已经翩然而去，只留下淡淡回响。

　　 真心吗？

　　 燕月自嘲一笑，我不奢求他的真心，我只希望对得起自己的心罢了。

　　 翌日，观天洞。

　　 观天洞是无量峰修习的绝佳去处。此地的入口极为狭窄，但内里却是平坦广阔的岩穴。既可以贴近山脉，吸收高山之雄浑，又可以通过头顶孔洞，仰观苍天之浩瀚。

　　 相传，上一任山主，便是在此地顿悟，成为神主。

　　 洛婴扫视了一圈神情各异的神使，静静等着今日关键人物的到来。他收到的唯一命令，就是确保燕月当上神官。

　　 这没什么难度。洛婴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若是山主的亲传都比不过寻常神使，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当看到傅明若昂首而来的身姿之时，他心中更笃定了。山主从未过问她的修习，因是亲传，她也未受过寻常神使的教习。不过是自生自灭，摸爬滚打的野路子，怎么比得上山主的悉心教导。

　　 他打定了主意，稍后得暗中施加援手，让她不至于过早落败，丢了亲传的颜面。

　　 他微微颔首，示意文玉准备开始。

　　 文玉挥动衣袖，众人眼前的场景随之一变。

　　 “作为神使，只需修身修心，但要成为神官，可不止那么简单。”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观天洞，观的不是天，而是己。诸位，比试开始。”

　　 他话音落下，傅明若才发现自己居然置身于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纯白空间。那是她，作为无知无觉的系统，所诞生的地方。

　　 这，这不可能！

　　 她明明正身处小世界中，又怎么会突破小世界，来到这里。

　　 是幻境！

　　 尽管如此，她还是下意识地往前走去，到了离金属大脑最近的地方。

　　 她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因为在现实中，她早就把它炸成了脑花。

　　 但此刻，大脑依然在贪婪地汲取着能量，皮层像丑陋的蛆虫般蠕动。

　　 顺着最粗壮的神经末梢看去，是一只透着诡异鲜红的眼球，和初具人形的金属。它从头到脚都被流动的金属覆盖，没有五官，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只有脖子上挂着的铭牌：0381。

　　 傅明若的呼吸猛地一滞。

　　 她听见金属平静无波的电子音：“A-27世界，无异常。”

　　 金属人放下手中的眼球，又握起了另一只。长久的沉默后，它的声音再次响起：“A-983世界，异常已清理。”黑色的浓雾重新覆盖上眼球，遮住了最后一丝白色。

　　 0381，正在履行监管者的任务，清除每一个世界的任何一点异常！

　　 这是她的过去！

　　 作为它的獠牙和帮凶的过去！

　　 即使她没有神智，没有自我意识，但这些都是她犯下的错！

　　 观天洞里，已有不少失败的神使醒来，他们沉默地望向正陷在幻境中的其余人。

　　 这次比试，所谓的观己，就是在幻境中直面自己。自己的恐惧，自己的愧疚，自己的软弱，自己的欲望......一旦神魂动摇，就意味着失败。

　　 而傅明若和燕月，无疑是众人目光的焦点。她们是山主的亲传，等闲难以相见，更遑论见识她们的本事。

　　 燕月神情平静，吐息如常，似乎丝毫没有受到比试的影响。而就在此时，傅明若的呼吸却陡然急促起来，她的额间薄汗隐现，甚至连手都在不自觉地颤抖。

　　 她这是要失败了吗？

　　 众人纷纷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场上尚且留下十之五六的神使，若是此时就退出神官的争夺，这山主的亲传未免名不副实。

　　 洛婴的轻视从眼中一闪而过。他微瞥了眼场上的情状，虽然傅明若此刻落败还是稍早了些，但对于一个野路子，也算不错了。

　　 他将手背到身后，继续好整以暇地看向二人。突然，他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就在晃神的刹那，傅明若的呼吸却又变得悠长平稳起来。

　　 她这是，逃过了一劫？

　　 幻境中，傅明若静静凝视着0381的一举一动。

　　 她没有任何过去的记忆。

　　 从她有记忆的一刻开始，就是以傅明若的身份活在每个世界中。作为一个有血有肉、能爱能恨的人，活在每个世界中。

　　 她冥冥中的感觉没有错。是她，亏欠了每一个世界的傅明若。

　　 即使她替她们重新活了一世，即使她帮小世界摆脱了掌控，即使她炸掉了罪魁祸首—大脑，但做过的事情，是不能磨灭的。

　　 “原来，在我的心底深处，是这样看自己的。”

　　 傅明若蹲下身，捧起角落里那些干枯的、能量被汲取殆尽的眼珠。眼珠在她的手中，渐渐地化成灰烬，再无挽救的可能。

　　 她缓缓收紧了拳头，喃喃自语道：“我会改变这一切的。但首先，我要杀了另一个罪魁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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