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

　　历朝历代都是有“翰林院”这种机构的设立的。

　　一般史书其实都是翰林院负责主持编纂的。

　　而丞相更多的，是负责军政方面的大事。

　　像是这种修史的事情，虽然也不是小事，但和丞相的职能，的确不太贴合。

　　而严正从开国至今，都是一个政治方面的主心骨，他来负责修撰史书，在很多人看来，也是一个不太称职的事情。

　　严正笑了笑，答道：

　　“因为先帝定下的方针，是与民休息，所以在大楚开国至今，我们都不会有太过于激进的政治决策，所以我们这些臣子，除了一些分内的事情之外，也没有很忙，正巧我对相关的事情比较感兴趣，就负责起了编纂《齐史》的工作。”

　　上官落点了点头，也对严正的这番话比较赞同。

　　“上官姑娘，对这些内容，也比较感兴趣？”

　　严正面对上官落刚刚提出的那些问题，还有她所说得一些话，还是有一些意外的。

　　因为在他看来，和林易玩的好的这些人，除了苏禾这个从小接受各种顶级教育的长公主之外，其他人不是文盲就是半文盲的程度。

　　符愤这个大老粗，居然还算是里面知识相对渊博的那一位。

　　上官落如实回答道：

　　“我对这些倒不是很感兴趣，只是从小我的父亲和娘亲，都会教我读书识字……”

　　“上官家的教育，还是不错的。”

　　严正也表示认可道。

　　毕竟上官瑾在南诏，曾经也是位高权重的宰相之一，是南诏老皇帝周济德的左膀右臂。

　　上官家又是一个非常有底蕴的家族，上官落是唯一的嫡女，接受的教育自然也是最顶尖的。

　　林易听着严正的话，顿时就有一点不爽，他眯着眼睛看着严正，问道：

　　“老严头……你什么意思？你该不会是想说，小落接受了好教育，我们这些泥腿子，因为没有接受过好教育，所以就是一群文盲。”

　　严正轻蔑的笑了笑：

　　“我没这么说啊！你自己对号入座，不怪我。”

　　“你特么就是这个意思？”

　　林易骂道：

　　“老子知道你什么意思！你就算不提……我也知道。”

　　严正也不遑多让，依旧骂道：

　　“你他娘的自己什么文化水平，自己心里有逼数啊！你作为一个谋士，又是出身林家，林家算不上世家大族，也是书香门第了……怎么培养出你这个满肚子坏水又没什么学识的文盲的。”

　　“我操你大爷的！”林易捋起袖子，就要和严正掰扯掰扯。

　　但就在这两个家伙斗智斗勇的时候。

　　龙没有理会他们，她一路离开了祠堂，又朝着后院走去。

　　严正也不跟林易多废话了，他追上了龙的步伐。

　　只有上官落还留在原地，等待着林易。

　　林易也是一路小跑着出去：

　　“欸！卧槽！你们等等我们。”

　　几人又一路来到了祠堂的后院。

　　这里有一个高高的坟包。

　　坟墓前的墓碑写着：

　　“文正侯蔡齐之墓。”

　　龙停在墓碑前，看着这上面冰冷的文字，似乎是有一些恍惚了。

　　其实除了这一个简洁的墓碑之外，旁边还有别的墓碑。

　　这些墓碑也像是世上多数王侯将相一样，写着长长的碑文。

　　无非就是细数他的一些功绩，表达对他的赞赏。

　　其中有齐中宗树立的。

　　也有一个是楚太祖苏世所树立的。

　　但……

　　这些都是对蔡齐政治上的建树的认可。

　　或许齐中宗还活着的情况下，会以挚友的身份，树立一个对蔡齐私德评价的墓碑。

　　但……

　　很可惜，齐中宗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等到这些墓碑被树起，就已经撒手西去。

　　所以第一块碑文，虽然是以齐中宗的名义写的。

　　却并不是齐中宗本人所写。

　　而是齐中宗的儿子齐孝宗铭写的。

　　所以通篇都只有对政治上的评价。

　　楚太祖的就更不用多说了，他和蔡齐之间相隔百年的光阴。

　　虽然苏世本人非常佩服蔡齐，但他与蔡齐并不相识，甚至都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所以他的评价，就更加官方了。

　　龙看着这些碑文，感慨道：

　　“很成功的一个宰相。”

　　“是啊！他是千古名相，足以抬进文庙的存在。”

　　严正也感慨道。

　　他看着蔡齐墓碑的目光，甚至都有一点火热了。

　　在某些程度上，或许蔡齐都是严正一生所立志追赶的目标。

　　实在是因为这位传奇名相的一生，有一些太过于传奇了。

　　从世家之子，到后来家族危机，从一个懵懂的断臂少年，开始走马上任，独自一人成为了那个乱世之中的雄霸一方的诸侯，却又因善名，得到了江南百姓的拥戴。

　　再到和齐中宗少年意气，一起平定天下。

　　他后来也主动交出兵权，进入朝堂，一路坐上宰相的位置。

　　又和齐中宗这位雄才大略的君主，一起努力，在刚刚平定天下之后，带来一个放眼古今都强大恢弘的盛世。

　　据说，当时大齐的人口，已经达到了惊人的七千万。

　　即便是如今的大楚，也仅仅只有四千三百万的人口，距离齐中宗时期，还是有相当的距离的。

　　严正作为一个同样从乱世之中跟随明君起事，平定天下，后来平步青云当上人人爱戴的宰相。

　　他和蔡齐之间，还是有很多相似之处的。

　　但平心而论，严正虽然做得也很不错，比起蔡齐，还是要差上不少的。

　　所以他自己当然会给自己设立目标。

　　每每想起关于蔡齐的事情，都会成为严正的动力。

　　相比于严正的炙热，龙看着蔡齐墓碑时的目光，却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哀伤。

　　“的确很传奇……但……有一些，缺少人情味了。”

　　龙笑道。

　　但她虽然脸上带笑，却并无笑意。

　　“人情味？”

　　严正听到这三个字之后，明显愣了一下。

　　他这才反应过来：

　　“不过……说起来也确实，一般这种墓碑，除了皇帝的赞赏之外，应该会有家人所书写的碑文，可蔡齐，好像并没有相关的东西。”

　　说到这里，他猛地想到了什么，扭头看了一眼龙。

　　龙慢慢低下了头，似乎是有一些惭愧。

　　蔡齐并没有家人，所以怎么可能会有家人铭写的碑文？

　　蔡齐少年丧母，青年丧父，在乱世之中，已经是举目无亲了。

　　后来唯一的亲人，就是他的妻子高承欢。

　　但高承欢后来也死了……

　　虽然知道内幕的人都清楚，高承欢并没有死，而是成为了龙。

　　但……

　　在高承欢成为龙的那一刻，蔡齐的妻子就已经死了。

　　他们此生再没有见过一面。

　　蔡齐受人追捧爱戴，又权倾朝野。

　　甚至有时候因为政见不合，与齐中宗在朝堂上大骂，乃至于互殴。

　　不过齐中宗自始至终都是尊重他的，也都将他当成治世之能臣。

　　蔡齐在功业上的做得事情，已经是进无可进了。

　　在他死时，齐中宗甚至都想要直接给蔡齐封成异姓王。

　　但蔡齐临死之前，写了两封信。

　　一封是给龙的，也就是那个关于帮助龙建立神龙教的资金的一些叮嘱。

　　还有一封，则是写给他此生唯一的挚友齐中宗的。

　　里面就告诉了齐中宗，如果自己死在了前面，那一定不要太过于铺张浪费，丧事一切从简，不要建立陵墓，也不要举国哀悼，不要影响到老百姓的农时。

　　毕竟老百姓都是靠天吃饭的。

　　如果耽误了农时，很有可能让老百姓活不下去。

　　还有就是，蔡齐对身后名的事情，并不太上心。

　　他不希望齐中宗把自己封为什么王，什么公爵。

　　他觉得这些东西都过于世俗了。

　　他希望自己可以葬在田地之中，看到老百姓每天都能在天地之中播种和收获。

　　百年之后，即便那里已经被夷为平地，有人从他的身上走过，也会让他觉得自己是有作用的。

　　总之……

　　让他一个孤家寡人，以一个过于高贵的身份下葬，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让他欢喜的事情。

　　当时在看到这封信之后，朝堂之上，百官恸哭。

　　因为蔡齐虽然作为宰相，但是平时为人和善，对同僚都是能帮即帮。

　　大家都很领他的情，也很记他的好。

　　又读到了如此真情实意的一封信，自然是一个接着一个都情绪无法管控。

　　但大家感动归感动，也不能太听蔡齐的。

　　毕竟蔡齐对大齐乃至于整个天下，所带来的帮助实在是太大了。

　　如果真的一点都不封的话，不仅是皇帝，即便是百官晚上都睡不着觉。

　　于是最终大家经过连续三天朝会的商讨，给蔡齐定了一个“侯爵”的位置。

　　公侯伯子男。

　　在爵位之中，侯爵已经是排名第二的位置了。

　　当然，这个位置对于蔡齐的贡献来说，已经是相当低的爵位了。

　　但是也是大家一致的决定，充分尊重了一下蔡齐的遗愿。

　　而蔡齐不允许大家为他修建陵墓。

　　所以就给他建立了一个祠堂。

　　并将蔡齐安置在了祠堂之中。

　　最重要的是，齐中宗也尊重蔡齐的遗愿，并没有举国哀悼。

　　他甚至学习蔡齐，在自己的遗愿之中，也加入了：

　　“死后不可全国发悼。”

　　但是虽然这两道命令都下达了。

　　但是在蔡齐和齐中宗先后去世之后，全国百姓还是自发的为这两位明军明相守灵和哀悼。

　　在那一整年的时间里，全国百姓都沉浸在哀悼之中。

　　……

　　“好了，见的差不多了，我们出去吧。”

　　龙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忽然抬起头，轻轻的笑道。

　　林易愣了愣，他原本以为，龙会对此非常伤心的。

　　但是却没有想到，龙仅仅是在此简单的停顿了片刻，就扭头离去了。

　　非常轻飘飘。

　　似乎只是在看一个并不太相干的墓碑。

　　如果没有人提醒，或许见到这一幕的人，都看不出龙与这个死者之间的关联。

　　自然也就不知道，龙和蔡齐，是这世上，命运链接最深的两个人。

　　在漫长的时间之中，他们都记挂着彼此，都在想念着彼此。

　　也都成为了对方在世上唯一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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