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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9章 脱身

  周彻还活着吗?

  定阳境内的王骥等人并不清楚。

  他们身在境内,所获取的消息有延迟、有误导。

  根据最新的情报,周彻在平定关撤回再度陷入了重围、追杀。

  在第一时间拒绝朱龙、董然向太原撤退的命令后,他们这三路人马也深陷敌境。

  往东,太原已被萧后所占;

  北边,是早已被攻陷的雁门,还有缩在高柳城内的周汉。

  他们唯一的念头,就是找到周彻!

  ——一路且战且走,向定阳城移动。

  西原军既咬着他们,却又不急着大战,只以小规模部队袭扰、大部队震慑。

  王骥几次以精锐骑兵突袭,对方都迅速拉开,并不接战。

  双方都很清楚:拖下去汉军一定会垮。

  既如此,西原军又怎会给决战的机会?

  他们没必要将胜负赌在一战之中。

  如此,军队移动的速度慢到了极点。

  “这样绝不行。”

  军中在商议后,做出决断:留下一军进行阻挡拖延、其余两军速发拖延。

  “抓阄吧!”张伯玉道。

  “不用抓。”紫镇东摇头。

  他表示,王骥所部以骑兵为重,最不能失,绝不能留下断后;

  张伯玉部,也多由精锐组成,在这样的危难情境下,可以坚持更久不崩溃。

  所以,最适合留下来的,就是他下面的人。

  军队够乱、够杂、战力也不算很高。

  一是牺牲了对汉军损失最低,二是这样的部队现在还能用,再打再跑下去,就真的难说了。

  在紫镇东自己提出此议后,军议沉默了下来。

  王骥看着面前稚嫩坚定的面庞,忽然心头一动,有些不忍。

  “我们换换。”

  他这样说,并伸手拍着这位少年的肩膀:“把你的人交给我,你走。”

  “为何要这样安排?”紫镇东反问。

  “你还太年轻了。”王骥叹息。

  这个少年实在太惊艳了,宛如一颗灿星破空,在这个年纪便能有如此成就。

  再多给他一些时间,让他成长起来,那还了得?

  于国于情,王骥不忍看到这样的少年就此早逝。

  “我不能走。”紫镇东果断拒绝:“这些日子,我与各部早已相知。如果我撤去,必然人心涣散。”

  “殿下那情况不明,两位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从速决断吧!”

  “走!”

  紫镇东说的不错,他们确实没有犹豫的时间。

  为了让王骥、张伯玉部能安然撤离,紫镇东将兵向西:原本是后撤的,突然改为扑面进攻。

  宇文拔都、呼延豹等西原将领见紫镇东如此,做出判断:汉军粮尽,寻求决战。

  “退!”

  他们控制好距离,徐徐后撤。

  紫镇东往东走了一个白天,便将部队停在原地——再往东,对他这支部队而言,太勉强了。

  一日后,宇文拔都得到消息:汉军精锐已西走定阳城。

  “我们被骗了!”

  “他好大的胆!”

  西原诸将又惊又怒,即刻反应回来,势如滔天。

  “这只是残部,一鼓作气,吃掉他们!”

  “分出一部人马,从南边急行,将彼部截住。”

  凭借军力的巨大优势,西原军攻击甚猛。

  紫镇东极擅防守。

  他将战场不断移动到一处一眼看不到边的麦田。

  此前连日降雨,加上军士践踏,麦田土已反成了泥泞。

  战马走在这上面,速度提不上来不说,稍微走得快些,便会伤了马蹄。

  没有办法,西原人只能下马步战。

  削除对方的骑兵之优后,紫镇东将部队分成数队,依次更替作战。

  他自己则挡在了最前端。

  呼延豹的又一次进攻被紫镇东击退。

  少年依着搭起的草垛歇了起来,他拔开水壶猛地往嘴里灌了几口。

  “紫将军。”

  山戎国主提着刀走了过来。

  他的腰上缠着绷带,是因为此前被西原人射中了一箭。

  又连日奔波未歇,导致伤口上开始发炎,使他走路都有些蹒跚。

  紫镇东看了他一眼,咧嘴笑道:“还没到你呢,国主先歇着。”

  “歇不了了。”山戎国主摇头:“南边有敌人的骑兵,看样子是要绕到我们后面去。”

  紫镇东沉默了一会儿,才点头:“我知道了。”

  “如果现在不走,我们会被彻底包抄,一个人都走不掉。”山戎国主道。

  紫镇东叹气:“驻在原地不动,还能抵抗一二;一旦后撤被追上,我军即溃。”

  这是军势,不可逆。

  山戎国主道:“让部分人走。”

  紫镇东望着他:“部分人走,留下来的人如何会战?”

  “会战!”山戎国主将刀插在地上,伸手开始解着缠在腰上的绷带。

  他的手在颤抖,他的声音也在颤抖:“我活不长了。”

  绷带解开,那里是一个漆黑的洞,正往外渗着黑红的污血。

  “我族先是被迫对抗大夏,而后又随殿下对抗西原。”

  “一旦被围住,此处我的族人没有一个能活,西原人不会放过我们!”

  他敞着自己的伤口,又从腰间解下一个布袋。

  因负伤故,布袋外已被血染透成黑色,当中是一枚金色的纽印。

  “这是当年大夏天子赐予我主的印绶。”

  “我知道汉人看不起我们,认为我们是不入流的蛮夷。”

  “可蛮夷也知道恩义!自从降六皇子后,殿下没有把我们当外人,赐我们兵甲、给我们钱粮,拿我们当汉人一样对待……”

  他捏着那枚金印,脸上满是胡渣,眼眶里滚出浑浊的泪:“我们生长在莽荒,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们进并州、如太原,为的就是求一块肥沃安稳的土地、为的就是像汉人一样能靠自己活着……我们厌倦了这种被人当牲口一样的日子!”

  他将金印递出,送到紫镇东面前:“你是个了不得的人,像你这样的人物,在完成天命之前,是有老天眷顾的。”

  “我相信将军你能杀出去,请你带走这块印,告诉殿下:这里所有山戎人,愿用自己的性命,为族人换来一块肥沃的土地、换来汉人的庇护。”

  浑浊的眼动了动:“如果可以的话,请赐予我的子孙汉人的身份。”

  紫镇东怔在原地。

  山戎国主跪了下去,双手托起那枚金印。

  ——哗!

  跟在他身后的贵族……说贵族,其实很讽刺了。

  除了甲胄外,他们的羊皮衣已经破烂不堪,比起叫花子也好不上太多。

  也都跪下。

  “我们留下,还有一些没有活路的人,也会同意留下来断后的,将军速速决断吧!”山戎国主道。

  紫镇东盯着那枚金印,一点头:“好!”

  他伸出手,将金印牢牢抓在手心,而后快步从对方身边擦过。

  几步之后,他步伐顿住:“从今天开始,你我之间,无汉蛮之分。”

  他解下自己的罩甲大氅,转身披在对方肩上:“今日同衣,你我同袍!”

  他没有停留,而是大步向前,吼道:“集中军中所有可用马匹!”

  不久后,山戎国主起身,他重新绑起腰上的绷带,又将那件大氅裹好,提着刀转身问身后的国中贵人:“这衣服我穿着怎么样?”

  “衣冠还是汉家的好。”有人道。

  山戎国主大笑:“那就披着它赴死吧!”

  包围彻底形成之前,紫镇东率五千余众,向西突围。

  其余异族部队,以山戎国主为首,留下来冒死截击。

  “敌军在分兵后撤,崩溃在即,给我上!”

  宇文拔都怒喝下令,带着他的人压了过去。

  “王子,留守的是那些杂胡!”有人来禀。

  “汉人是彻底破了胆了。”宇文拔都冷笑,道:“撇下这群怕死的东西,还能替他们断后不成?”

  然而,事实出乎他意料,明知必死的杂胡并未如往日那般脆弱。

  反而是借助泥泞之地,对来击的西原军发起了反冲锋,以此给紫镇东争取更多时间。

  “他们疯了!?”

  宇文拔都先是大惊,而后震怒。

  呼延豹迟了半步,没能截住紫镇东,便将兵往里压。

  两面重击下,山戎国主等人毫无生机可言。

  夕阳西下,山戎国主披汉袍、持汉刀,悲吼震天,扑向宇文拔都。

  噗!

  利刃下,血溅长空。

  绞杀下,泥泞地中,伏尸数千,无一幸存,皆被斩尽。

  血泼在地,红如烈火,恰如汉人一般,皆作赤色!

  “他们疯了!?”

  宇文拔都翻身下马。

  气急败坏的他还是难以置信,一把将对方裹住的大氅拽下。

  他连骂了几句脏话,低头间,却见对方紧握刀的手,表情忽然缓了下来。

  “罢!”

  他将那件大氅披回对方身上:“我大国贵胄,也不和你一个死人计较了,埋了吧。”

  由此脱身的紫镇东一路急行。

  在他抵达定阳城时,王骥、张伯玉已成功拿下这座没有城门楼的城池。

  王骥已提前上路南走,张伯玉留守于此,一则作为陷落汉军的支撑之地,二则尽可能吸引西原军,以减缓周彻的压力。

  见紫镇东脱身,张伯玉难以置信:“你是如何脱身的?!”

  紫镇东取出了那枚金印,交到了张伯玉手中:“是山戎国主和那些杂……异家袍泽死战断后,我才能逃出来。”

  他将山戎国主遗言相告后,又道:“追兵不止,请你速往南行,去接应殿下。”

  张伯玉没有拒绝这个提议。

  因为对他们而言,周彻的安危大于一切。

  不过,他将那枚金印重新放回了对方手中:“等殿下来,你亲自交给他吧!”

  紫镇东带着他的五千残兵,留守这座破城。

  张伯玉也走了。

  带着他的人,去和前方的王骥一块,去救生死不可知的周彻。

  ——周彻还没有死。

  但离死也不远了。

  接连鏖战、奔跑,终是将这支最能打的部队气势耗空了。

  缺粮、疲惫、伤病……这些实打实的伤害,不是单靠士气两个字就能盖过去的。

  呼延贺兰调整策略,重新整顿人马,亲自镇守平定关。

  他的意图很清晰:锁死平定关,不管周彻多能折腾,他终究是走脱不出去。

  逐杀的任务,则主要交给了宇文汗鲁。

  宇文汗鲁用西原人统领叛军和杂胡部队,将部队分成数股,围、赶、截、袭。

  在南出平定关失败后,周彻第一时间改变方向:往北走,和王骥等人汇合。

  结果迎头撞上折兰王,被迫折返……一番折腾,绕开敌人后,他继续向北。

  可部队锐气已尽,追索之敌却越来越多……

  夜里,篝火旁,一道熟悉的人影被带到周彻面前。

  ——萧焉枝的人。

  “几日不见,殿下威风还在呢。”

  他有些惊讶,由衷叹道。

  周彻拨着篝火,笑道:“说的好听是威风还在,说的不好听,像我这种人……大抵便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吧。”

  “前番殿下的豪气,实在让我心惊。”对方赞叹难抑:“这样的局面,竟然能擒斩两王,接连挫败敌军,实在是了不得的壮举。”

  “只可惜,终究是被自己人所误,纵有通天本事,还是没能走出这罗网之中。”

  许破奴依在一边烤火。

  他很虚弱,面色苍白到了极点,身上裹着厚重的毛毯。

  他本就染病,前番走水渡河,更是加重了他的病情。

  此刻病虎尤怒,眼睛瞪圆,嗓音像风箱一样沙哑厚重:“你如果只是为了嘲弄而来,我虽然病了,但还是能捏死你。”

  “凭将军的手段,便是一百个我也能轻易捏死。”那人并不动怒,只是笑道:“只是就保殿下安全这件事上,一百个将军都未必如我。”

  篝火旁,围坐的众人立时一静。

  贾道抬头,死死的盯着此人。

  许破奴立即放下脾气,强行直起身来:“你有办法带殿下走?”

  “有。”

  来人打开包裹,从里面翻出几件衣裳:“请殿下换上此衣,随我离开。”

  “殿下放心,你还可以带两个武人随身……太多了不行,会被发现的。”

  “她清楚您不愿意做俘虏,我会带您去安全的地方。”

  “平定关虽然被锁住,但定阳兵荒马乱,偷偷藏几个人,还是问题不大的。”

  他又取出一幅图:“我会带您去东边山脉,拿着这张地图,穿过山往南走,就能去上党。”

  “到了那,您便安全了。”

  “这是唯一的办法……多谢了!”

  贾道竟率先答应,抢过衣服,就替周彻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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