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王冠刺入额骨的瞬间路明非仿佛听见三个世界同时碎裂的声音。
疼痛像一千根烧红的钢针从太阳穴贯穿到脊髓,那些来自不同时间线的记忆在脑浆里沸腾——东京湾暴雨中白王赫尔佐格被天羽羽斩洞穿的惨叫、圣心仁爱医院走廊里诺诺腹部涌出的鲜血、还有此刻冰海上绘梨衣坠落时剥落的苍白鳞片。
每个画面都在灼烧那对已经辉煌到能够俯瞰一切历史的黄金瞳,灼烧他的视网膜,在那上面烫出焦黑的洞。
但更痛的某种仿佛失去自我的、灵魂崩溃的割裂感。
一号路明非化作光尘、天羽羽斩的刀镡寸寸崩解。
二号路明非的外骨骼如风化的岩石片片剥落,暴怒的刀身在他手中哀鸣。
他们同时在过去的时间线里抬头,遥望未来的此刻,时间与因果对他们此时这种级别的至尊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了。
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像教堂管风琴最低沉的音符在胸腔共振,同时有复数位的小魔鬼在路明非的心中低语
他说“哥哥现在你是完整的了。”
“从未有过的完整。”
路明非低头凝望双手,只见到五指覆盖着青灰色鳞片。
某种远比龙族古老的力量正在血管里奔涌,仿佛银河倒灌入毛细血管。
他低头,海面倒影中自己的龙躯顶天立地,左眼流淌熔岩般的金,右眼燃烧着星火似的红。
这就是世界意志的力量、这就是黑王尼德霍格之前这颗星球的尝试,这就是凌驾于诸神之上的力量。
黑王的嘶吼将路明非的意识拉回战场。
那山峦般的鲶鱼形躯体正在皲裂、暗金色液体从裂缝中渗出,在猩红色的海面凝结成荆棘状的结晶。
“权力的滋味如何?”黑王的声音响起在路明非的灵魂中,同时也响彻地球极北的汪洋。
这句话不仅仅是是龙语、更是直接震荡在物理规则层面的冲击波。
战场附近那些覆盖了千年万年的寒冰早在刚才的战斗中被粉碎了,而此时更远处的冰盖在正声浪中撕裂、沉没,露出下面沸腾的血海。
被基因污染的海洋生物在接触到暗金色结晶的瞬间就汽化了,化作猩红的雾。
结晶根本就是黑王溢出体内的力量,其中暗涌着生与死、万物与终焉的终极奥义。
换句话说。
那是另一种形式的贤者之石、龙骨十字。
被黑王排出体外的精神元素已经富集到析出结晶的程度。
路明非不愿意回答,他已经看到前因后果,克里斯嘉释放星之玛利亚、奇兰推动克里斯嘉出现在西伯利亚,这一系列事件根本就是彼时仍旧未曾孵化的黑色皇帝在玩弄时间与命运。
先知所见到的从来都是命运的一角,而命运曾是黑王统治世界的权杖。
男人发出微微的叹息,风起云涌,他抬起覆盖鳞片的前爪,这个简单的动作立刻引发了一连串连锁反应。
空气中的水份凝结成冰晶,又在下一秒燃烧起白炽的君焰;海床深处传来板块碰撞的轰鸣,新生的山脉正刺破地壳。
路明非意识到改写现实对他来说已经是轻松写意的事情,就像孩童信手涂鸦时改变纸面的纹理。
“言灵.烛龙。”
路明非只是转动念头,曾专属于青铜与火之王的灭世级言灵就已经被释放出来,它本该需要漫长吟唱,但现在这个词组只是轻轻滑过齿间北极的天空就突然暗了下来。
不是云层遮蔽,而是他的掌心燃烧起亮度超过极光超过火焰千倍百倍的微型龙柱。
就连诺顿都无法将烛龙应用到这种程度,极致压缩的高温简直像是被捏了一枚恒星在路明非的手中。
这种等级的元素凝炼只在康斯坦丁手中实现过,在古老的诸王时代、青铜熔化之海的彼端康斯坦丁念诵烛龙的圣言,于是他站在亚欧板块的东方向西方挥洒神明的愤怒,从蒙古戈壁到巴基斯坦、到中亚,伊朗、两河流域和撒哈拉沙漠,绵延上万公里的喷射性高温气流横扫而过,只留下一条赤地万里的沙漠带,沙漠带中的玻璃石形似核试验场的玻璃石。
那条仿佛有自己生命的烛龙在路明非掌心游动,它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这种物质的崩溃所意味的必然是真真正正的毁灭。
但那只巨型鲶鱼的口器张开,吐出的却不是毁灭的吐息,而是一个愤怒的、斩钉截铁的词汇、或者说短语。
他说,撤销!
路明非掌心的“烛龙”突然像被掐灭的蜡烛般消失了。
“果然,言灵对全元素掌控者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路明非的龙瞳没有流露出惊讶的神情。
这是比言灵戒律更本质的力量,直接在世界底层代码里写入禁止火焰的指令。
小魔鬼也曾以路明非的身体使用过类似的能力。
路明非缓缓闭上眼睛,他感觉到无数类似的规则正在黑王周围形成力场——重力系数被修改、强相互作用力减弱、甚至连时间流速都出现紊乱。
宇宙的物理常量对行星级的生命而言只是纸面上可以随意更改的条文。
冰海突然隆起直径十公里的水穹。
在违反流体力学的情况下,数以亿吨计的海水悬浮成完美的半球体。
黑王置身其中,像被包裹在琥珀里的史前巨虫。
路明非看见它鲶鱼状的表皮正在脱落,露出下面层层叠叠的纹路,那才是真正的龙鳞,每一片有着远古巨树的枝叶纹路。
试探性的交锋在规则层面展开。
路明非尝试用因陀罗之怒召唤雷暴,黑王就让云层中的正负电荷相互湮灭;当黑王用湿婆业舞引发海底地震地壳裂开熔岩喷发将路明非淹没,路明非立刻将震波导入世界线的裂缝湮灭在虚无之中。
这片海域沸腾、冻结、蒸发,像块被反复熔铸又冷却的金属。
七宗罪的剑匣在路明非爪间嗡鸣,这个诺顿锻造用来终结自己兄弟们统治的武器原本被设计的主人应该是人类般的躯壳,而此刻以路明非顶天立地的龙躯握在爪尖就像是从沃尔玛买来的玩具那样小巧。
但这神话般的武装仍旧响应路明非的召唤。
贪婪最先弹出、刀身却在出鞘的刹那化成液态金属;接着是色欲,这柄短刀直接汽化成银雾。
常规武器对黑王毫无意义,皇帝甚至能直接否定它们的属性,把锋利变成迟钝、把割裂变成弥合。
但诺顿锻造这些武器时早预料到这一天。
路明非抖动手掌,剑匣倒转,七把武器一一弹出化作碎片、那些碎片化作红热的液滴在空气中组成炼金矩阵。
这是跨越千年的杀局,青铜之王将屠龙的奥义藏在这些刀剑中,唯有面对黑王时才会觉醒。
亦或者,唯有和黑王同级的东西能理解七宗罪那些铭文的含义。
所谓凡王之血,必以剑终……
“重铸。”路明非吐出这个词汇,极光轰然间垂直坠落。
如女神裙摆的光带像被无形之手拉扯,化作逆流的长河汇聚到七宗罪的碎片上方。
金属洪流旋转着上升,物质和元素重新锻造,某种介乎于死去与重生之间的金属正在被创造出来。
黑王察觉到威胁。
他发出婴孩般的哀哭,三根暗金色的长矛从那团巨大的水穹中凝聚出来,从液体化作固体只是一瞬间。
这是命运圣枪昆古尼尔的完全体,分别来自三个不同的世界线,奥丁被杀死之后他从皇帝那里窃取的命运也回归皇帝的掌控。
枪尖缠绕的命运丝线已经实质化成因果律武器。
它们被抛射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命中了路明非的身体。
第一根矛贯穿路明非的左侧龙翼时、第二根矛刺入胸腔、第三根矛则穿透腹部。
但路明非只是咆哮,他的手中金属的洪流正在成型,而被命运圣枪贯穿的身体部分则正在腐朽。
新生的武器终于成型,那是一柄造型诡异的巨剑,剑身布满血管般的金色纹路。
这不是任何已知的冷兵器,而是将炼金术推演到极致的概念武装。
当他挥动它时剑刃轨迹上残留的不是气浪,而是破碎、世界线之间的裂隙,再坚硬的物理性质也无法格挡直接产生在空间上的撕裂。
路明非巨大的龙躯一边腐朽一边自愈,他就只是做出劈砍的动作,黑王就不得不进行闪避。
它山峦般巨大的身躯以匪夷所思的方式横移,但剑光还是擦过了背部。
漆黑的鳞片迸出金色的碎光。
暗金色的血液喷涌而出,落在海面腾起巨量的蒸汽。
剑光威势不减,落在海面,割出东非大裂谷般的沟壑。
黑王伤口处传来蛋壳碎裂的声响。鲶鱼状的表皮正在大规模脱落,露出下面真正的形态。
修长的龙颈、蝙蝠般的膜翼、还有脊椎骨末端分叉的尾。这才是完全体的黑王,体长超过两百米的巨龙,每片鳞甲都铭刻着古老的符文。
“尼德霍格……”路明非念出这个名字时,三个世界的天空同时裂开缝隙,仿佛这个名字本身就是禁忌,连时空都承受不住其重量。
黑王舒展龙翼的瞬间路明非看到了死亡的具体形态,那不是物质也不是能量,而是某种被写入灵魂的暗示,暗示命运的尽头有什么东西在等待。
鲶鱼的血肉被撕开,金币碰撞的清脆声音从黑龙的鳞片间响起,他嘶吼,地幔中的铁镍开始重聚变,整个北极圈的地磁方向都在倒转。
路明非终于不再试探,和黑王一起向对方发起决死的冲锋。
他们的碰撞产生出奇特的时空畸变,周围的云层都在力量分散的余波被不同世界的规则影响分裂成无数平行排列的薄片,每片都展示着不同的天气现象。
路明非的利爪撕开黑王胸前的鳞甲,而对方的獠牙也刺入他的肩膀。
两种至尊之血混合的刹那冰海上空浮现出青铜巨树的虚影。
世界的本质就是一株无形的树,三个世界线并非极限,还有更多种可能正在衍生,青铜巨树的每片叶子都是一个世界线的入口,但即使三个世界的权柄混杂都只能看到世界树的浮光片影。
如果黑王以三个世界线的主人归来,他会掀起一场席卷无穷多世界线的战争。
那场战争的结尾在万年之后,没有人能看到了。
当然在此之前他得杀死路明非。
于是他们咆哮,他们厮杀,这是皇帝与皇帝的战争,唯有死亡可以终结。
大气层都在狂暴的元素乱流中崩塌、海床正在翻滚,火山一座接一座的拔地而起。
当一切手段都无用,最终又回到血肉之间的对决。利爪和重剑在空中划出黑红色的血丝。
某一个瞬间路明非忽然意识到黑王的心脏中似乎仍有某个隐患,那东西是在他吞噬这个世界的奥丁之后遗留的。
岁月和因果立刻被剖析,昂热在时间长河的上游回过头来对路明非微笑。
他的胸腔被割出巨大的空洞,心脏被剥夺。
风王维德佛尔尼尔的权柄在昂热的身上汇聚心脏,所以庞贝夺走了他的心。是那个追随项羽要建立起新的国度的虞,她把自己的心脏给了昂热,让他能够在终焉之战回到战场。
但被庞贝夺走的心脏中同时还保存着那位强大君王的精神,现在维德佛尔尼尔在黑王的身体中复苏。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已经足够了。
路明非抓住了唯一的破绽,咆哮着将巨剑刺入尼德霍格的心脏。
剑刃接触心房的瞬间三个世界线像被刀划开的丝绸般分裂。
黑王发出不甘的嘶吼。突然剧烈挣扎起来,膜翼疯狂拍打,海床在剧烈的冲击下彻底裂开,露出下面深达地幔的沟壑。
路明非趁机将全身重量压在剑柄上,七首巨龙的花纹顺着剑身爬进黑王的体内,开始从内部啃食这具伟大的躯壳。
尼德霍格暂时失去另外两个世界的支撑,路明非同样重伤,七宗罪重铸的巨剑只剩半截,左眼流淌的熔金已经凝固。
但他们都知道这场战斗必须在此刻分出胜负。
路明非用长尾如蛇一样缠绕黑王的身体,他忽然如野兽嘶吼,俯首在龙的胸腔上撕咬起来。
黑暗降临,这极致残忍的战斗连世界都不愿多看。
——当微光重新降临时冰海上漂浮着两具残缺的龙躯。
黑王的左翼齐根断裂,伤口处不断析出暗金色结晶。
路明非的双臂折断,长尾盘绕着,伫立在海水中。他们隔着一公里对视,谁都不肯认输。
片刻后黑王吐出一口血,血液化作流淌的、星云般的影像。
他的身体开始缓缓化作纷飞的汇聚,血液中尽是三个世界线正在被强制剥离的权柄。
三个强行交汇的时空终于开始分离,像被撕开的书页重新归位。
最先剥离的是一号世界线。暴雨中的白王赫尔佐格突然仰头,似乎听见远方传来的钟声。他面前重伤的路明非化作金红色光点消散,同时消失的还有天空中盘旋的尸守群。这个世界的绘梨衣仍安静地躺在冰棺里,但一片龙鳞大小的光斑悄悄落入她的胸口。
二号世界线也渐渐隐去,医院走廊里怪物化的路明非正在化作云烟散去,原本被他捏在手里斯莱普尼尔骨笼中的心脏突然迸发最后一下搏动,炸成巨大的繁花。
最壮观的景象发生在冰海上空。
三条彩虹般的通道分别延伸向不同维度,每条通道都由旋转的彭罗斯阶梯构成。
黑王突然发出最后的嘶鸣。
他的身体正在被风吹散,权柄和一切都分解成基本粒子回归各自的世界线。
路明非同样感受到拉扯力,分离的过程比融合更痛苦,像有人用钝刀慢慢锯开灵魂。
“哥哥。”熟悉的声音响起。路明非转头看见小魔鬼坐在自己残缺的龙角上,双脚悬空晃荡。
男孩胸口还插着三根昆古尼尔虚影,但笑容比任何时候都真实,“真棒。”他说。
路明非伸手出去,但什么都没抓住,路鸣泽真的已经死去了。
黑王完全消失前的刹那路明非与他对上视线,那双熔金色的竖瞳里竟然闪过一丝类似欣慰的情绪。
然后就像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画,百米长的龙躯分解成无数光粒汇入正在闭合的世界裂缝。
光团再次将路明非包裹,片刻后分成三个更小的光团。
三个路明非高空扇动双翼互相交换视线。
“走过那道门,你们可以回到自己想回到的时间节点。”路明非微笑,“这是这场战争唯一能留下的东西,你们能改变你们想改变的一切,叶胜、亚纪、老唐、绘梨衣……”
“谢谢。”另两个路明非说。
他们的神情疲惫,但都迫不及待,迫不及待地想回到自己的世界改变那些已经降临的悲剧。
他们各自走向属于自己的世界,最终在消失之前回首,只看到路明非朝他们挥手告别。
片刻后从异界召唤的自己都离开了,路明非垂首,沧海横流天地悠悠,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冰海重归平静,唯有血色海浪映照着这场神战的遗迹。
最后一丝世界线的涟漪散去,他蹒跚着飞向漂浮在海面的黑王残骸,发现那具龙形外壳内部中空,就像被蛀空的蝉蜕,轻轻一碰就碎成粉末。
极光不知何时重新笼罩天空,柔和、妖美,真的像女神的裙摆。
路明非低笑,他仰头看着这景象,心中无比的辽远、无比的孤独。
仿佛天地寂寞荒,这个世界再与他再无瓜葛。
他伸手想抓住什么,却只接到一片雪花,一片纯粹的、不因元素暴动也不因规则失衡、只因气候变化而落下的雪花。
“元老们逃走了。”有个声音在路明非耳中响起,他愣了一下,看向西伯利亚的方向。
说话的居然是昂热。
“黑王被终结了对么,圣宫医学会的信仰崩塌,接下来就是善后的事宜了。”老家伙的语气平静,但那里面隐藏着某种将要爆发的情绪。
路明非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他无声地流着泪,想起很多人。
诺顿,乔薇妮,路麟城……
这一路走来那么多的颠沛流离,终于还是走到了尽头。
幸而再也不是独自一人。
他终于因为失血和失力而休克、昏迷,坠落之前有人将他揽进怀中,熟悉的、幽冷的微香把他包裹着,像是云。
“别死啊,师兄……”夏弥的生硬里带着哭腔。
但路明非已经没有力量再回答了,他只想好好睡一觉,睡到很久很久以后。
PS:沉吟至今的主线故事到此也算有了一个结尾。
接下来还会有几章番外,填一下坑、写一下日常,关于婚礼、关于孩子。
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在章评里告诉我,我也会写一下原著的路明非回到自己的世界线改变命运的番外章节。
一周内,完结感言会在一周内发出来,接下来的每一章都是番外。
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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