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婉神色恍惚,低声喃喃,“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世上的人…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到来。”
“你…”魏峥见那小娘子似有些颓唐,又想到平日里温婉和孙兰芝走得近,如今孙家出事,温婉心中应当也是焦急上火,“孙群芳作恶多端,引倭人屠杀百姓,罪不容诛。温师妹的良善,莫用错了地方。”
温婉掀唇,嘴角牵出一抹似笑非笑,却是苦涩、嘲弄、愤怒。
“孙群芳罪不容诛,可孙兰芝连只鸡都没杀过。”
魏峥不懂她的愤怒从何而来,只是慢吞吞的反驳她:“惠不及家人,则罪不及家人。”
“所以…”温婉笑着,胸中一股愤懑激荡,“这世界很操蛋。”
魏峥脸色微滞,良久才道:“天意难违,人力有穷。天命不可违,王法不可逆。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虽有智者勇者,亦难抗天命。故君子从法,小人逆法,从者安,逆者危。”
那小娘子瞳孔幽幽,“天命虽重,然人心可争。王法虽严,然义理可抗。顺天者未必存,逆天者未必亡!”
“温婉!”
魏峥警觉看向四下,随后脸色稍霁,“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以后不准再提一个字!”
他早知道!这小娘子通身反骨!
温婉恍惚回神,抿唇,沉默,却依然倔强。
男人站起身来,咄咄逼问:“听见没有?!”
“嗯。”温婉抬眸,睫毛轻颤,“我不是傻子。我不会跟别人说。”
魏峥的心…突的一下…仿佛被一支数里开外的冷箭击中。
所以,他不是温婉口里的“别人”。
他是…自己人。
忽然这秋风,也开始变得燥热了。
魏峥食指和大拇指无意识摩挲,脸色由阴转晴,他喉头一滚,声音变得愈发沙哑,“嗯,你知道利害便好。对了——”
魏峥终究没忍住,他上下打量一眼小娘子素白的装扮,视线最终落在她发间那一支小白花上,“今日何故穿得如此素雅?”
啊。
温婉抬手抚上自己头上的白花,脸上一抹凄苦之色,“今日是亡夫的周年祭日。”
若非柳依依提醒,温婉全然忘记这一遭。
是啊。对外她还是死了男人的寡妇身份,既然和亡夫伉俪情深,怎可连周年都忘记?岂非授人话柄?
于是今晨一大早,柳依依便烧了火盆和纸钱,装腔作势的请道士来念经,阵仗倒是挺大,引来左邻右舍都来问嘴一句。
陈妈则着手做一桌子素菜,再三告诫温婉务必得回去用饭,以免落人口舌。
魏峥突然后悔自己多嘴问这一句,一时竟僵在原地,半晌他挥挥手,“师妹早些回去。”
温婉一路上想着孙兰芝的事情,不知不觉走到半路却被一少年拦住,那少年隔着车帘喊她:“温掌柜!”
温婉回过神来,笑着掀帘,拦她的是王寡妇的大儿子叫春明的,邀她去酒肆看看。
何三酒肆开业的时候她来过一次,铺子不大,长条形,专门售卖温家的碧芳酒和瑞果浆,但如今瑞果浆销售缺口大,是以何三酒肆分到的量也寥寥无几。
店内很萧条,不断有伙计进进出出搬上搬下,桌椅板凳的位置也被腾出,瞧着像是搬家……
何三撸着袖子帮忙,一看见温婉便立刻擦汗笑迎上来,“温掌柜——”
“何三哥,您这是……”
何三不好意思的咧着嘴笑,“不瞒温掌柜,这酒肆生意不好做!您上次就跟我提过,让我换个地方开酒肆,当时没听进去。这不…做不下去了,准备听您的话,去并州那边试试。”
温婉叹道:“早该如此!瑞果浆虽然在播州名气大,但也供不应求。趁着并州的市场还没打开,你去那边便有独一份的优势。”
“是是是。”何三虚心接受,“从前做生意没有经验,胆子又小,不敢轻易挪窝。也是没想到,因为舒娘的事儿,左邻右舍风言风语,几个孩子……哎,不说也罢。”
本以为留在播州,靠着温婉的权势,做任何事都是手到擒来。
不曾想…流言蜚语如刀斧加身,他尚且能够应对,可怎能叫几个孩子顶着旁人白眼长大?
温婉点头,对何三作这决断有了两分佩服。
王寡妇的事情沸沸扬扬,就连便宜爹都难免被人当笑话,更不要提害人的王寡妇。只怕几个孩子的脊梁骨都被人戳烂。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温婉给何三吃了一记定心丸,“何三哥好手好脚,脑子又灵光,换个地方生意自然风生水起。”
“借您吉言!”如此困境,何三却也满面春风,“只是…我的这些伙计们…”
刚说着话,陈小淳撸着袖子,露出结实的肌肉线条,他虽然是个猎户,皮肤却白,模样清秀得如同斯文书生,有点类似后世的会所健身小白脸。
他正把酒装上板车,见温婉在店内,当下汗水一擦,将帕子搭在肩头,笑吟吟的接口:“何掌柜要去并州,我便不去了。并州那地方靠近海岸,我闻着海味就头痛,我是没这个福分跟着掌柜!”
他又看向温婉,“温掌柜,您那儿可有什么活儿?我皮糙肉厚,啥样的活儿都不嫌弃,只要能靠自己养活自己!”
温婉看向他的手臂,“你手上的伤好了?”
那一夜,陈小淳冒险而来,伤了手臂。便宜爹一直念叨着说欠人家人情,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擦了几回药,早结痂了!”
温婉想着,这陈小淳人高马大,人也算机灵,做个护院或是伙计都成。可家中都是女眷,倒也不方便留这个壮年男子在家,“我身边倒是缺个跑腿赶车的,就是不知小淳哥是否介意…”
“这有啥介意的?”陈小淳想得开,也不觉得替人赶车矮人一头,“别人想替温小娘子赶车还没这个机会,再者跟着温小娘子能学到不少东西呢!”
温婉笑着道:“既如此,那就说定了,等你忙完何掌柜这边便去温家宅院寻我。”
等温婉离开后,陈小淳盯着温婉背影蹙眉:“温小娘子今日怎么穿得这般素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