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山巅灯海与炸毛的温柔
暮色如打翻的砚台,将天衡山嶙峋的轮廓洇成一道沉静的墨痕。最后一缕夕光挣扎着熔进云层,为山脊镶上暗金色的边。山下,璃月港的万千霄灯正次第亮起,初时如星子零星闪烁,渐次连成一片流淌的光河,直漫向遥远的海平面。风过松涛,带来下方集市隐约的喧嚷与糖炒栗子的焦香,却也在触及山巅时被削去了所有温度,只余清寒。
三道身影踏着碎石小径缓步而上。走在最前的魈依旧身姿挺拔如孤松,怀中的银灰色猫儿却不知何时已绷紧了身躯。布偶猫丰盈的长毛在晚风中微微拂动,原本慵懒搭着的尾巴悄然僵直,爪尖无意识地抠紧了他墨绿衣襟的布料。
「呜噜……」
一声压抑的低吼自猫儿喉间溢出,似警告,又似哀求。魈垂眸,只见那双总盛着瀚海晴空的碧蓝猫瞳此刻缩成两道凛冽的竖线,死死钉在前方蜿蜒的下山路上。猫耳压成彻底的飞机耳,连带整张圆圆的脸庞都透出一股如临大敌的决绝。
「仍是……畏怯人烟么?」傩面下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低沉若夜风拂过荒原。他下意识将臂弯收拢,试图用身躯为这团忽然紧张的小兽阻隔山下渐盛的声光。元素力无声流转,在他周身泛起一层微不可察的青芒,宛如一道无形的屏障。
「嗤——」
一声轻笑自身后传来,带着几分玩味的凉意。羽倾斜倚在一株虬曲的古松旁,赤色衣摆在风中猎猎舞动,宛若一团不肯熄灭的火焰。「暖阳融冰?」他挑眉,视线扫过魈僵直的背影与那团炸开的银灰毛球,「却连自家怀抱里的‘冰’都捂不热,岂非讽刺?」
话音未落,魈试探着向前迈了半步。
「哈——!」
猫儿猛地弓起背脊,全身毛发炸开,体型瞬间膨胀一倍,真真成了一朵怒气腾腾的蒲公英。她龇出小小的尖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嘶鸣,两只前爪死死抵住魈的胸膛,浑身上下每一个绒毛都在呐喊:「不准再往前!」
一直静默跟随的申鹤忽然停下脚步。冰蓝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了然,她自广袖中取出一卷灵光流转的玉简,指尖凝冰为笔,于虚空中迅速勾勒:「《妖兽应激行为析解》有载:炸毛、伏耳、恫吓之声,皆因感知巨测之危。据此推断,下山路径存有未知威胁,或为邪祟残余气息所致。」她抬眸,眼神澄澈而笃定,「建议布设‘清心宁神阵’,隔绝扰源,再行计议。」
言罢,她竟真个掐诀念咒,森然寒气自足下蔓延,道道冰蓝符箓于虚空中浮现,眼看就要结成阵法。
「省省吧,冰山丫头。」羽倾懒洋洋地打断,指尖一枚黑子弹射而出,精准击碎了一道即将成型的符箓,「你当这是驱魔呢?瞧那猫儿的眼神——」他努嘴指向那双紧盯着魈、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碧蓝眸子,「哪是怕山下有鬼,分明是怕怀里这块木头下去遭罪。」
他踱步上前,绕到魈面前,俯身与那炸毛的猫儿平视,唇边噙着一抹似嘲似怜的笑意:「喂,小东西,护犊子也不是这么个护法。这石头挖瘩浑身煞气,旁人避之唯恐不及,你倒怕璃月港的烟火烫着他?」
猫儿愤然扭头,用后脑勺对着他,尾巴却焦躁地重重拍打在魈的手臂上。
羽倾也不恼,直起身对魈道:「去年此时,旅行者拽你去吃虎岩,你杵在人堆里,指节捏得发白,傩面下的冷汗怕是能浇活一株绝云椒椒。」他目光扫过山下璀璨灯海,语气带上几分复杂的唏嘘,「怎的?今年换只猫来替你‘不自在’了?倒是好算计,自己躲清静,让个毛团子当挡箭牌。」
魈的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震。傩面遮掩了所有表情,但那骤然收紧的手臂,以及怀中猫儿因他力道变化而发出的一声细微呜咽,都泄露了某种被戳中心事的震动。他下意识又想迈步,似乎想证明并非如此。
「呜——!」猫儿发出更凄厉的警告,竟伸出爪子,用肉垫毫不客气地拍向那冰冷的傩面,发出「啪」一声轻响。不是攻击,却比任何攻击都更具阻拦的意味。那双猫眼里写满了恨铁不成钢的焦急,仿佛在说:「笨蛋!非要我明说吗?!」
这一拍,似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击碎了千年的隔阂。魈终于停下所有动作,彻底怔在原地。记忆中翻涌起无数碎片:喧嚣市井中如芒在背的不适,佳节团圆时独自伫立檐角的孤影,还有……每一次勉强融入后,那深入骨髓的疲惫与自我厌弃。他从未宣之于口,却原来,都被这双清澈的猫眼看在眼里。
山风更烈,吹得他衣袂翻飞,也吹乱了猫儿炸开的银灰长毛。万家灯火在他们脚下无声流淌,如同一场盛大而遥远的梦。他低头,看着怀中那团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却依旧固执地阻拦着他的小兽,一种从未有过的、酸楚而温热的情绪,悄然漫过心防。
申鹤看着突然静止的两人(一人一猫),冰眸中闪过一丝困惑,但手上凝结的符咒光华却渐渐熄灭了。她似乎也察觉到了某种超出典籍记载的、更为微妙的氛围在流动。
羽倾抱臂旁观,这次却未再出言讥讽。他只是静静看着,眼底那惯有的讥诮渐渐沉淀,化作一丝了然的复杂。他想起自己的来处,自己的挣扎,何尝不也是这般,用一身尖刺包裹着不愿示人的软肋。
良久,一声极轻的、几乎散在风里的叹息自傩面下逸出。
「……依你。」
魈终于缓缓屈膝,就着山巅一块平坦的青石坐下。动作有些僵硬,却带着一种放下重担后的妥协。他将猫儿轻轻放在膝头,那姿态,竟有几分小心翼翼的郑重。
奇迹般地,方才还剑拔弩张的猫儿,在触及他膝头的瞬间,周身炸开的毛发如退潮般平复下来。膨胀的体型缩回原本的圆润,飞机耳重新立起,只是尖端还敏感地轻颤着。喉咙里的威胁声息止歇,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极小、极满足的「咪呜」,带着如释重负的鼻音。
她在他腿上调整了一个最舒适的姿势,软绵绵地趴卧下来,下巴搁在前爪上,碧蓝的瞳孔恢复成圆润的枣核形,倒映着山下那片灿烂星河。那条长长的银灰色尾巴却不安分,尾尖悄悄抬起,带着一丝试探般的犹豫,然后,极其轻盈地、一圈圈缠绕住了魈垂在身侧的一根手指。
魈的手指微微一颤,却没有抽离。他低头看着那截毛茸茸的尾巴尖,又抬眼望向远方。傩面依旧冰冷,但周身那层凛冽的煞气,却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许多。他就这样静静坐着,像山巅另一块沉默的岩石,怀抱着一个小小的、温暖的、为他守护了一片净土的秘密。
申鹤沉默地走到一旁,倚松而立,目光掠过相依的人与猫,望向浩瀚灯海,若有所悟。
羽倾轻哼一声,终是转身,随意地坐在一块山岩上,自怀中掏出一壶酒,仰头饮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他眯着眼,看那灯火如长龙蜿蜒,嘴角勾起一抹说不清是嘲是羡的弧度。
山风依旧,却不再刺骨。天衡山巅,一人,一猫,二仙,共对着脚下的人间烟火,构成一幅喧闹世界中,奇异而安宁的剪影。最大的那盏霄灯恰在此时升空,绽开如金蕊流霞,光华瞬间照亮山崖,也照亮了猫儿眼中那抹深藏功与名的、亮晶晶的得意。她极轻地晃了晃尾巴尖,将那只冰凉的手指缠得更紧了些。
在这片被善意「劫持」的孤寂里,千年的业障,似乎也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栖息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