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 既择信,贯始终
墨色,吞噬了海天最后的界限。粘稠的咸腥海风不再是流动的气体,而是凝固成了冰冷的实体,裹挟着深渊裂隙中渗出的、亵渎生命的低语,与礁石下千年未散的沉船冤魂呜咽缠绕,无孔不入地试图钻入坚守者的灵台,腐蚀其心智。惊涛以粉身碎骨的决绝,一次次撞碎在黝黑礁石之上,迸裂成亿万颗冷冽的银珠,又颓然滑落,在昏冥天光下蜿蜒出转瞬即逝的湿痕。
而那两道身影,便是钉死在这狂乱时空中的唯一坐标。
魈静立如磐岩,墨绿衣袂在罡风中纹丝不动,唯傩面下那双淬火寒星般的眸子,穿透沸腾的波涛,死死锁住远方海平面下那团不断膨胀、蠕动、散发着不祥幽光的巨大阴影。指节紧扣和璞鸢修长的枪身,力度之大连冰冷的金属都似在低鸣,与脚下岩层深处传来的、被扰动的古老封印共振。
林涣与他并肩,青衫素雅,看似柔弱,却如山脊上历经风霜的苍松。衣袂上以金线密绣的岩纹在极致昏暗的环境下,流转着如地脉核心般沉稳的微光。她并非站立,而是“生长”于此,气息完美融入嶙峋的礁石、呼啸的海风、乃至每一粒飞溅的咸涩水沫之中,以一种近乎“天人合一”的姿态,与远方那无形的恐怖威压进行着旷日持久的无声角力。
骤然的变故,撕破了这紧绷的平衡——
一道无比煊赫、堪称暴烈的金色流光,悍然刺破璃月港上空沉凝的暮色!
那光,并非晨曦的温柔,而是近乎蛮横的、宣告新纪元诞生的炽热!仿佛一轮初生的骄阳挣脱大地束缚,煌煌神威瞬间驱散港城阴霾,其光芒之盛,竟短暂压过了天际翻滚的紫电与深渊弥漫的秽暗。
是群玉阁!
那凝聚了人世智慧、愿望与岩之坚毅的空中奇迹,正排开云层,巍峨基座投下的巨大阴影,如同守护之盾,掠过山河。它以一种超越想象的磅礴与决绝,划出近乎完美的轨迹,朝着孤云阁外的怒海狂涛,疾驰而去!流光照亮礁石上两人沉默的剪影,魈的傩面仰起一道冷硬的弧度,金属表面流光一闪而没。林涣澄澈的眸子里,那辉煌的光影疾速掠过,倒映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慰藉,以及更深沉的、了然命运的复杂。她能清晰感知到其上承载的万千心绪——凝光凌云的决意,旅行者闪耀的星辰之力,还有…申鹤那冰封之下骤然燃烧的、近乎涅盘的决绝魂焰。
然而,文明的辉光,彻底激怒了原始的混沌。
“轰——!!!”
天地失声!紧随群玉阁轨迹的海面,猛地向下坍陷,形成一个吞噬一切的、绝望的深渊巨口!无以伦比的巨力将亿万顷海水暴力排开,一道连接海天、漆黑如永夜、旋转嘶鸣着的巨型水龙卷悍然成型,挟着湮灭万物之威,直噬那空中楼阁!
继而,一声源自魔神战争的、积攒了千年怨毒的咆哮,震碎了寰宇!
一条庞大到令人神魂战栗的蓝色巨蛟,自那无底涡旋中猛然腾身!「漩涡的余威」——跋掣!它周身的鳞片流淌着怨毒与腐朽的幽光,仅存的独目燃烧着对摩拉克斯及其治下一切造物的刻骨仇恨,死死锁定了天际那一点金色的光辉!
战争,于一瞬间引爆至极致!
“擂鼓!放!”
海岸线上,刻晴清冽如龙吟的指令斩破风暴!早已蓄势待发的归终机阵列发出洪荒巨兽般的咆哮,特制的巨型弩箭拖曳着绚烂的元素尾焰,如同逆飞的流星暴雨,精准地撞上跋掣如山岭般的躯干,爆开一团团绚丽却充斥着毁灭能量的光晕!
“南十字!满帆!撞过去!炮口对准那独眼,给老子往死里轰!”
北斗粗犷豪迈的吼声竟穿透风浪,她的死兆星舰队如一群无畏的海上猎鲨,悍然切入战场侧翼,船身弩炮齐鸣,爆炸的火光不断在跋掣坚愈金刚的鳞甲上绽开,试图以凡人之力,钳制魔神之威!
画面壮烈,声嚣震天。
林涣置于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指尖微微发白。她能清晰地“听”到跋掣狂暴的魔神之力对地脉脉络的疯狂冲击与撕扯,更能感知到人类倾尽全力的弩箭虽猛烈,却难以真正撼动其本源根基。目光掠过在吞噬一切的巨浪中如落叶般颠簸、却死死保持着攻击阵型、不断喷吐火光的南十字舰队,看到海岸边身形挺拔、指挥若定却唇线紧绷的刻晴,还有那些以凡人之躯怒吼着推动沉重弩机、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的千岩军将士……
一抹无法掩饰的忧色侵上她清丽的眉宇,身体几不可察地向前微倾,周身那沉静如深潭的力量场域泛起一丝细微涟漪,恍若平静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那是源自本能的、想要介入守护的冲动。
就在此刻,一只覆着墨绿甲胄的手,带着千钧磐石般的、不容置疑的力道,稳稳按在了她的肩头。那掌心冰凉,似孤云阁最深处的玄铁,却重若山岳,瞬间将她那丝微澜的心绪彻底锚定,压回沉静。
“这便沉不住气了?”
魈的声音透过傩面传来,依旧是那般冰泉击石般的清冷孤绝,甚至淬上了一丝极淡极锐利的讥诮锋芒。他并未回头,目光依旧如同焊死在海中那翻江倒海的巨兽身上,仿佛只是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你方才,”他刻意放缓了语速,每个字都清晰得如同冰珠落地,“不是还说,‘相信他们’?”
林涣猝然侧首,海风拂乱她鬓边青丝,几缕沾湿贴在微凉的脸颊。她对上傩面侧方那道冰冷的视线,下意识想辩解,嗓音里不自觉染上了一丝被“误解”的急切与委屈,听起来竟有几分可怜兮兮:“我未曾不信!只是…你看北斗的船,浪这般大…还有那些军士,他们凡胎肉身,怎经得起……”
“聒噪。”
魈漠然打断了她未尽的话语,按在她肩头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收紧了一分。那力道并非弄疼她,而是一种属于夜叉的、近乎绝对的强硬与笃定,带着 “战场之上,唯静制动” 的铁血法则。
“既择信,便贯终。”他的声线沉郁下去,带着一种从无数尸山血海中趟出的、近乎残酷的冷静,“此间非是嬉戏之地,他们所立之处,便是其觉悟与资格所证。你那无谓忧思,乱己心绪,于战局何益?”
林涣唇瓣微启,似有话语在舌尖滚动,最终却只是悄然抿紧。她何尝不懂这道理,只是关切蚀骨,乱了她千年修得的静心。她望着魈冷硬如侧峰剪影的轮廓,那身影在天地崩摧般的背景前显得如此孤寂,却又蕴含着能抵挡万顷洪涛的绝对可靠。她终是极轻地咽回了所有言语,只低低应了一声:“…嗯。”
身形重新稳如脚下礁石,将那翻涌的忧虑死死压回灵台深处,转化为更为深邃沉静的感知力,丝丝缕缕融入岩脉,默默关注着战局的每一丝变化。只是那微微抿得失了血色的唇线,与长睫上沾染的、不知是海水还是湿气的细微光点,悄无声息地泄露出她并非真正的平静如水。
魈收回了手,重新握紧和璞鸢,枪尖低鸣愈急。青面獠牙的傩面之下,无人得见的角度,那紧抿的唇线似乎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瞬,恍若冰封岩壁上掠过的一丝极淡的、无可奈何却又隐含纵容的暖风。
远处,人类的怒吼与战鼓、弩炮的咆哮与爆鸣、巨兽撕裂灵魂的嘶嚎与大海狂怒的咆哮,交织成一曲血火浇筑的、残酷而壮烈的战争诗篇。
而孤云阁的最前沿,两道仙影依旧沉默地矗立于风暴之眼边缘。以一静,制百动。他们未曾出手,他们的存在本身,便是最后、也是最坚实的防线。他们的信任,早已无需言说,沉甸甸地交付于脚下这片他们守护了千百年的、波涛汹涌的海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