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云阁听戏,猫语知音(风起鹤归篇end)
云阁听戏,猫语知音
暮色如打翻的砚台,将天光一寸寸碾磨成深沉的靛青,最终融为一片缀满星子的天鹅绒。重建的群玉阁,此刻正悬于这片静谧的深蓝之上,琉璃瓦与汉白玉栏杆在千百盏明霄灯的映照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宛若云端仙宫。夜风拂过,檐角金铃清响,与阁下万家灯火的尘世喧嚣遥遥相应,构成一幅天上人间共团圆的奇景。
戏台早已搭好,红绒铺地,锦缎为幕。受邀的宾客们衣香鬓影,低声谈笑,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茶香与点心甜腻的气息。在这片祥和的氛围中,申鹤的身影显得格外清寂。她独自坐在稍偏一隅的席位,脊背挺得笔直,如孤峰上的雪松。素白的长发与衣衫几乎要与月光融为一体,冰蓝色的眼眸望着戏台,却仿佛没有聚焦,目光深处是一片无人能及的荒原。
直到一个温暖的重量,轻柔地落在了她略显单薄的肩头。
是昔知。
银灰色的布偶猫儿不知何时悄然到来,步履轻盈得未曾惊动半分空气。她先是伸出带着粉色肉垫的前爪,极轻地搭在申鹤的肩胛处,仿佛试探,随即才优雅地调整姿势,舒展开那身丰盈如云絮的长毛,稳稳地盘踞下来。猫儿碧蓝如深海琉璃的瞳孔,在灯火下折射出细碎星芒,安静地望了申鹤一眼,然后便也将目光投向那即将启幕的戏台。
申鹤在她落下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那是一种久违的、被靠近的本能反应。但随即,肩头传来的、带着生命热意的温暖与柔软触感,像一捧初雪落在冰面,无声地化开了那份紧绷。她没有转头,也没有伸手抚摸,只是原本放在膝上、微微蜷起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松弛了几分。一种无言的默契在人与猫之间流淌——她默许了这份陪伴,而猫儿,则用沉默的存在给予支撑。
“铛——!”
一声清越的云板敲响,压下了所有嘈杂。幕布徐徐拉开,流光溢彩中,云堇登场了。
水袖甩开,若流风回雪;步态挪移,似弱柳扶风。她一开口,清亮圆润的唱腔便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瞬间抓住了所有听众的心神。《神女劈观》的故事在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中娓娓道来。她唱神女的孤勇,唱魔物的凶狞,唱凡人的祈愿,更唱那劈开黑暗、舍身为人的决绝一刀。
当唱到“从此仙凡路迥,因果红尘渺渺,烟消”时,云堇的嗓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凄怆与决绝,直上云霄。戏文中的神女,为护佑苍生,甘受孤寂,仙凡永隔。
也正是在这一句唱词响起的刹那,申鹤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睫,如受惊的蝶翼般,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的呼吸似乎有瞬间的凝滞,放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那些被红绳强行禁锢的、冰封的情感海面下,仿佛有巨冰裂开的轰鸣。
就在此时,趴在她肩头的昔知动了。
猫儿没有叫,也没有过多的动作。她只是微微侧过头,将自己温热柔软的脸颊,轻轻地、反复地蹭了蹭申鹤冰凉的耳廓和颈侧。那条蓬松如翎扇的长尾巴,原本自然地垂落,此刻却悄然抬起,尾尖那撮月华般的银毛,如同最轻柔的羽笔,一下下,极有耐心地扫过申鹤的后颈皮肤。
这是一种无声的语言。
没有安慰的言辞,却有比言语更强大的安抚力量。那温暖的蹭蹭,像是在说:“我知道,我都知道。” 那轻柔的尾尖扫动,则像是在拂去她心头的尘埃与寒意。
申鹤紧绷的肩线,在那细微却持续的接触中,一点点地松弛下来。她依旧没有看猫儿,但原本僵直的脖颈微微低垂了一个几不可察的角度,更像是一种默许的依偎。她重新将目光投向台上,云堇的唱腔依旧高亢,但申鹤眼中那片刻的惊澜,已被悄然抚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痛楚却也含着释然的理解。
昔知猫猫碧蓝的眸子,也始终追随着云堇的身影。当云堇唱到激昂处,身形旋转如盛放的霓裳花时,猫儿的耳朵会警觉地竖起,瞳孔缩成一条细线;当唱到哀婉处,云堇水袖掩面,嗓音低回时,猫儿的喉咙里会发出极轻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呼噜声,那声音不似平日惬意,更像是一种共情的低吟。她的目光专注而通透,仿佛不仅能听懂戏文故事,更能看透云堇灌注在每一句唱词、每一个动作下的匠心与慈悲。
戏至高潮,云堇腕转莲花,声遏行云:“曲高未必人不识,自有知音和清词——” 她的目光,似有意似无意,恰恰扫过申鹤与肩头猫儿所在的方向。那一瞥,短暂得如同错觉,其中却蕴含着无限的深意——是对申鹤的致意,也是对这位特殊“观众”的感谢。
昔知猫猫在她目光扫来时,极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到仿佛是灯光下的错觉,但那确是一个回应。
最终,一曲终了,余音绕梁。云堇躬身谢幕,台下掌声雷动,久久不息。
人群开始渐渐散去,议论着、赞叹着戏文的精彩。申鹤却依旧坐在原地,许久未曾动弹,仿佛还沉浸在方才的戏曲世界中。昔知猫猫也没有急着离开,她只是安静地陪着她,将下巴搁在申鹤的锁骨处,温暖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皮肤。
直到喧哗声渐远,申鹤才极轻地吁出一口气,如同放下了千斤重担。她抬起手,动作有些生疏迟疑,最终,还是轻轻落在了肩头猫儿的后背上。指尖穿过那丝缎般光滑冰凉的银灰色长毛,感受到其下温热的生命力。
“……谢谢。”两个字,轻得像叹息,消散在夜风里。
昔知猫猫回应她的,是一串清晰而满足的、如同小鼓般响亮的呼噜声。她甚至抬起头,用鼻尖顶了顶申鹤的下颌,留下一个湿漉漉、暖洋洋的触感。
这时,卸了妆、换回常服的云堇款步走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她先是对申鹤点了点头,然后目光落到昔知猫猫身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狡黠。
“昔知姑娘,”她竟用了这样的称呼,声音轻柔,“今日这出戏,可还入得耳?”
昔知猫猫仰头看着她,“咪呜”应了一声,嗓音清亮,尾巴优雅地晃了晃。
云堇笑了,伸手想摸摸猫儿的头,却在半途停住,转而从袖中取出一枚用红绳系着的小小鱼干形状的暖玉,玉质温润,雕工精巧。“一点小小心意,聊表谢意。”她将小鱼干玉坠轻轻放在申鹤面前的桌上,“多谢二位,来听我的戏。”
说罢,她再次对申鹤颔首致意,便翩然转身,融入了群玉阁的灯火阑珊处。
申鹤看着那枚小鱼干暖玉,又看了看肩头似乎对此很感兴趣的猫儿,冰封的唇角,极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个几乎无法捕捉的弧度。
夜色已深,星河低垂。昔知猫猫从申鹤肩头轻盈跃下,落地无声。她回头看了申鹤一眼,像是在道别,随即那道银灰色的身影便如流风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群玉阁华丽的廊柱阴影之后,返回那个有着温暖怀抱和熟悉茶香的地方。
而申鹤独自坐在原地,指尖摩挲着那枚微暖的小鱼干玉,肩头似乎还残留着那份毛茸茸的重量与温度。她望向璃月港的万家灯火,第一次觉得,那一片曾经觉得遥远而隔阂的光海,似乎,也透出了一丝能触及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