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房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鸳鸯跪在当中,面色惨白却目光坚定,声音颤抖却字字清晰:“我这一辈子,别说是宝玉,就是宝金、宝银、宝天王、宝皇帝,我也横竖不嫁人就完了!若是老太太逼我,我一刀子抹死了,也不能从命!”
话音落下,满屋子人连大气都不敢喘。贾母气得浑身发抖,手中的茶杯“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碎瓷片四溅。
站在一旁的王夫人脸色煞白,嘴唇微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纨见状,忙向众姊妹使了个眼色,悄悄带着探春、惜春、黛玉等人退了出去。这是大家子的规矩,遇到这等家丑,未出阁的小姐们理应回避。
薛宝钗却立在原地,纹丝不动。
薛姨妈轻轻扯了扯女儿的衣袖,宝钗只是微微摇头,目光依然平静地注视着堂上的一切。
她知道自己该走。作为一个客居贾府的亲戚,这种场合她最应该回避。可是今天,她不想走。
——
“你说什么?老太太房里的鸳鸯拒婚?”宝钗放下手中的针线,看向匆匆进来报信的莺儿。
“可不是嘛!听说大老爷要纳她做姨娘,她不肯,这会子正在老太太跟前发毒誓呢!”莺儿压低声音,“现在那边乱成一团,李奶奶已经带着林姑娘和三春姑娘回避了。姑娘,咱们是不是也该...”
宝钗沉吟片刻,缓缓起身:“我去看看。”
莺儿愣住了。自家姑娘向来最懂规矩,今日怎的要去凑这个热闹?
宝钗没有解释,只整了整衣裳,带着莺儿往贾母院中去。当她到达时,正赶上鸳鸯发下那句“一刀子抹死了也不能从命”的毒誓。
她悄悄站在人群后方,看着这场闹剧。贾母震怒,王夫人受责,邢夫人尴尬,王熙凤忙着打圆场...每个人的表情都尽收她眼底。
而她没有错过贾母在盛怒之下扫过她时,那短暂的一瞥中闪过的诧异与不悦。
宝钗微微垂眸,避开了那道目光,却依然没有离开的意思。
——
宝钗记得很清楚,三年前他们一家初入贾府时的情景。
那时薛父新丧,哥哥薛蟠又惹了人命官司,不得已上京来投奔姨父贾政。贾母、贾政热情挽留,将梨香院收拾出来给他们住。
“既然来了,就多住些日子,这里就是自己家,不必拘礼。”贾母当时拉着薛姨妈的手,笑容慈祥。
这一住,就是三年。
从梨香院到东北角的小院,薛家始终是“客居”。表面上被奉为上宾,实则处处要看人眼色。
宝钗永远不会忘记去年冬天,贾母来到她住的蘅芜苑,对着她那布置得素净雅致的房间,当众训斥:
“年轻的姑娘们,房里这样素净,也忌讳...虽然他省事,倘或来一个亲戚,看着不像...我们这老婆子,越发该住马圈去了!”
那一字一句,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她明白,那不是对房间布置的批评,而是对她这个人的否定——一个商贾之女,再怎么装点门面,也入不了国公府老夫人的眼。
更不必说在宝玉婚事上,贾母明显偏向黛玉的态度。那些“不是冤家不聚头”的感叹,那些对黛玉特别的疼爱,无不在暗示着“木石前盟”才是老太太心中的首选。
而她薛宝钗,不过是王夫人一厢情愿的备选。
这些念头在宝钗心中翻涌,但她面上依然平静无波。十六岁的年纪,却已学会了将所有的情绪深埋心底,只展示出最得体、最符合期待的一面。
“宝姑娘最是稳重周全。”人人都这么说。
可今天,在这混乱的场合,她突然不想再扮演那个完美的“宝姑娘”了。
——
“你...你们...”贾母气得声音发抖,指着邢夫人,“回去告诉赦儿,他要什么人,我不管,只别来逼我的丫头!”
邢夫人满面通红,讷讷不敢言。
王夫人站在一旁,眼圈已经红了。方才贾母不分青红皂白,将她这个完全不知情的人也一并责骂,说她“表面孝顺,背地里不知怎么算计”。
宝钗看着姨母受委屈的样子,手指微微收紧。她想开口为姨母辩解,却知道这只会让事情更糟。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插手贾府的家事?
可她就是不想走。
她要看看,这位高高在上的老太君,如何收拾这场由自己儿子引发的闹剧;她要看看,这金门绣户的国公府,内里到底有多少不堪。
这种近乎叛逆的念头,对宝钗来说是罕见的。她一向以理性克制着称,可今天,那被长久压抑的真实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隐秘的出口。
鸳鸯依然跪在那里,背脊挺直。宝钗看着这个敢于反抗的丫头,心中竟生出一丝羡慕。一个丫鬟尚能如此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意愿,而她这个薛家大姑娘,却连留下看一场热闹都要被人非议。
“宝丫头,”薛姨妈再次低声催促,“咱们该走了。”
宝钗轻轻摇头:“再等等。”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