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2章 决绝的文初帝
首先传出的,是新科进士的授官去向。
诏令明发,所有进士,即便是位列三甲最末者,起步授官也是正七品的知县。
一时间,北方各州县出现了大量人事调动,许多位置上的旧任官员被平调、转任。
空出来的知县位置,几乎被这批新鲜出炉的天子门生一抢而空。
七品县令,是所有底层胥吏一辈子也奋斗不到的地位。
即便是像卢文这样小门小户的世家子弟,也只能达到这个水平了。
可对于这些新科进士而言,这仅仅只是他们仕途的起点而已。
而这,还仅仅只是开始。
二甲进士中考评优异者,直接被授予了六部各司的职位,起步便是正七品甚至从六品,进入了大庆核心行政部门。
真正让世家子弟们羡慕得眼睛发红的,是三名一甲进士的任命:
状元张谦,授内阁修撰,正六品!
内阁,那可是协助皇帝处理天下政务的核心决策机构。
虽然修撰一职主要负责文书编纂、记录诏旨,属于书记官的一种,并没有真正的权力在手。
但谁都知道,能踏入内阁的门槛,就意味着半只脚踩在了帝国权力的顶峰。
张谦会在那里听政,每日都在内阁大佬的提点下进步,执政经验会越来越丰富。
这是真正的简在帝心,未来只要不犯大错,入阁拜相几乎已经成了定数。
榜眼章函,授吏部员外郎,从六品!
吏部,天官之部,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之权,是六部之中毫无争议的权柄最重之地。
员外郎虽为副职,但身处铨选要害。
接触的是整个大庆的官员人事与升迁渠道,是真正的实权官职,影响力远超同品阶的其他职位。
探花林清源,授宣政殿检讨,从六品!
宣政殿乃是李彻日常处理政务,举行朝会的重要场所。
‘检讨’一职,负责起草诏书、整理典籍、侍读侍讲,是名副其实的皇帝近臣。
日夜伴随君侧,耳濡目染皆是军国大事,其他臣子难得一见的皇帝,他却是日日都能见到。
这三道任命一出,整个帝都的官场都为之震动,风波迅速蔓延至地方。
世家子弟们闻讯,更是如同百爪挠心,嫉妒得几乎要发狂。
一场科举,仅仅一场科举!
就将这三个名不见经传的寒门子弟,直接送上了无数世家子弟汲汲营营一辈子,也难以触摸的权力高地。
这如何能不让他们心态失衡?
他们不敢明着抱怨家族长辈,当初阻止他们参加科举的决策,但在内心深处,却忍不住幻想:
若是当初自己去参加了科举,凭借自己的家学底蕴,那些寒门泥腿子如何争得过自己?
状元、榜眼、探花的位置,岂不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这三份令人眼红的起点,本该属于自己!
然而,没等他们缓过神来,另一则从宫中传出的消息,让所有世家彻底陷入了恐慌之中。
陛下下令:于各州、府、县衙署之侧,兴建‘图书馆’。
由朝廷设立的印书馆统一刊印《四书》、《五经》、农书、工书、医典、律法、算学、乃至诗词歌赋、孩童启蒙读物......
天下之人,无论出身,只要身家清白,皆可入内阅览抄录。
此令一出,天下哗然!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被世家大族垄断了上千年的知识壁垒,被皇帝用最直接、最霸道的方式,砸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读书,不再是少数人的特权,而是天下人都可触及的权利!
这还没完。
紧接着,又是一道商业法令颁布:
朝廷面向天下商贾公开招标,发放‘书籍印刷售卖许可’。
朝廷将提供标准化的书籍雕版,并统一规定书籍售价。
获得许可的书商,可自行组织工匠,利用朝廷提供的雕版进行印刷、装订、发行和售卖。
除去向朝廷支付一笔雕版使用费外,售卖所得利润,朝廷分文不取。
此令一出,嗅觉敏锐的商人们立刻涌了上来。
他们意识到,书籍的价格将被压到一个前所未有的低廉程度。
成本只剩下纸张、油墨和人工,剩余的都是利润。
更巧的是,如今大庆境内最好的纸张,正是出自奉国造纸厂,那可是皇帝的产业。
换句话说,朝廷通过卖雕版和卖纸,已经把该赚的钱赚麻了。
李彻大赚特赚的同时,却把书籍以前所未有的低价推向了民间。
世家的知识垄断,在李彻这三板斧之下,彻底成了笑话。
李彻的意图很明显:所有人都去给朕读书!
一场自上而下的扫盲运动,从此时此刻开始。
面对李彻的釜底抽薪,世家大族们发现自己除了无能狂怒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因为,他们手中没有兵权。
北方的世家武装早已被清扫一空,侥幸存活的世家也是半残废状态。
武力反抗形同造反,完全是自取灭亡。
他们甚至连政治掣肘都做不到,如今的朝堂之上,寒门新贵与帝党势力正如日中天。
于是,他们纷纷把目光投向南方战场,并开始祈祷奇迹的出现。
。。。。。。
南方的战况已是惨不忍睹。
伪朝的军队,在李霖与杨忠嗣这两位名将的默契配合下,早已是节节败退。
他们可没有蜀地那位女将军的本事,能够利用地利人和与奉军周旋。
面对奉军的火枪、火炮,南军几乎是一触即溃,毫无还手之力。
城池接连失守,防线不断后缩。
如今,文初帝仓促拼凑的銮驾,已经一路狼狈南逃,抵达了赣州。
再往南,便只能退入岭南了。
所有人都明白,岭南瘴气弥漫,绝对站不住脚。
那么最终的去处,便真如当初朝堂上所说,漂洋过海逃到琼州去当海岛奇兵了。
赣州府衙被匆匆改造成了临时的行宫。
寝殿内,文初帝呆坐在一面模糊的铜镜前,怔怔地看着镜中自己日益稀疏的头顶。
自从踏上这逃亡之路,他没睡过一天安稳觉,噩梦缠身,惊悸而醒是常事。
许是忧思过重,他的头发更是大把大把地脱落,如今已经能看到大片头皮。
他总觉得,自己的脱发仿佛是在预示着什么......
就在他对着镜子自怨自艾之际,一名内侍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了进来。
文初帝被他惊动,手下意识一抓,果然又带下了几缕枯发。
但他似乎已经麻木了,只是木然地看着那内侍,声音干涩地问道:“又怎么了?”
文初帝清楚,这绝对又是一个坏消息。
毕竟自从离开帝都踏上逃亡之路,他何曾听到过一个好消息?
内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喊道:“陛下!大事不好了!福州......福州叛了!”
“什么?!”
文初帝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一股邪火冲上头顶,整张脸瞬间涨得通红。
他一拍桌子,震得桌上茶盏乱跳:“秦会之呢?!他之前不是信誓旦旦向朕保证,说他已联络好福州世家,必能说服他们出兵援救吗?”
“现在告诉朕福州叛了?他是在欺君!”
内侍哭丧着脸,急忙解释:“陛下息怒,秦相确实联络了福州的大族,他们起初也答应了。”
“可万万没想到,那福州太守苏辰竟抢先一步动手,率领麾下府兵控制了那几家,将他们圈养的私兵杀戮殆尽!”
“随后苏辰便公然宣布,福州不再听从朝廷号令,全境接受北方伪朝的管辖!”
文初帝听着,脸上的怒容渐渐消失。
他像是想通了什么关键,喃喃道:“那就不奇怪了,那就不奇怪了......”
他颓然坐回椅中,眼神空洞:“老六去过福州,以他的本事只要接触过的人,必然对他死心塌地。”
“那苏辰本就是老六的人,之前不过是蛰伏下来,故作顺从罢了。”
“福州本就是老六的地盘,不过是秦会之自作多情,异想天开......”
内侍见他这般模样,更是悲从中来,泣声道:
“陛下,如今福州一失,我军东面屏障尽去,北有王三春追兵,西面杨忠嗣虎视眈眈,三面被围,赣州定然守不住了。”
“怕是只能继续南退,进入岭南那蛮荒瘴疠之地了......”
文初帝惨然一笑,笑容比哭还难看:“这不是早晚的事情吗?自从离开帝都那日起,朕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内侍抬起头,颤声问道:“可岭南无险可守,民风未化,莫非陛下真要去那海外琼岛?那可是流放罪犯之地啊!”
“琼岛?”文初帝脸上露出一丝决绝,“朕,誓死不去琼岛!”
内侍闻言一愣,他从未在这位皇帝身上看到如此悲壮的气节。
不由得震惊道:“难道陛下您......您要殉......”
他‘国’字还没出口,却见文初帝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瞥了他一眼。
随即摸了摸光滑的脑袋,压低声音,问道:
“你去替朕打听打听,岭南之地的那些深山老林里,可有什么香火不旺、位置隐秘的佛寺?”
“要那种真正能让人清净修行的,往里面一钻,什么人都找不到的。”
内侍:“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