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提瓦特的记忆

　　 界碑之下的风声在踏入这条通道后骤然消失，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吞噬。哈夫丹漆黑的身影在通道尽头微微停顿，随即如墨滴入水，彻底消融在更深沉的黑暗里，只留下一片教人窒息的静默。

　　 “哈夫丹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了…”派蒙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脆弱。

　　 戴因斯雷布驻足凝视那片黑暗，鎏金的独眼中沉淀着难以辨明的情绪。他臂弯里的昔知轻轻动了动，银灰色的耳朵警觉地转向通道深处，蓬松的尾巴无声地扫过他的衣袖。那双异色瞳在昏暗中泛着莹莹微光，仿佛能穿透表象，窥见更深层的真相。

　　 “前方必有他执意要让我们见证之物。”戴因收回视线，声音低沉如岩石摩擦。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梳理着猫猫颈后的绒毛，那柔软似云朵的触感似乎给了他某种慰藉。“继续前进。”

　　 他们沿着这条被无声指引的道路前行，两侧倒悬的建筑残骸投下扭曲的阴影，宛如一个个被永恒定格在痛苦瞬间的巨人。当转过一个天然形成的岩石弯道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个由巨岩环抱形成的天然角落，几具丘丘人的躯体蜷缩在阴影中，生命的气息微弱得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更深处，几个已经完全静止的身影匍匐在地，仿佛只是沉睡在这永恒的黑暗中。

　　 “这里的丘丘人营地…”派蒙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比之前看到的还要…”

　　 她没能说完这句话。涣涣猫在戴因臂弯里微微颤抖，将毛茸茸的脑袋埋进他的肘弯，只露出一双写满哀伤的眼睛。那声细微的呜咽像是一滴露珠落入深潭，在这死寂中激起无形的涟漪。

　　 戴因的目光如冰刃般扫过这片生命的终末之地。“不论哈夫丹的意图为何，”他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这里都值得我们投以全部的注意。”

　　 荧沉默地点头，目光很快被岩壁下一点突兀的纯白吸引。在粗糙的岩石表面，几朵花瓣坚硬如石的小花被精心摆放成环状，在这片被死亡笼罩的黑暗中执着地绽放着不合时宜的纯洁。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花？”派蒙轻声问道，语气中充满困惑，“是献给它们的吗？”

　　 荧凝视着那些白色花瓣，一种熟悉的悸动从记忆深处泛起。“我认识这种花…”

　　 “被你这么一说，”派蒙仔细端详着，“我好像也见过…”

　　 “因提瓦特。”戴因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坎瑞亚的国花，曾经开遍故土的每一个角落。”

　　 他缓步上前，涣涣猫趁机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腕，那双异色瞳中倒映着洁白的花瓣。“它的花期只有两周。但若被带离故土，花瓣就会停止生长，变得坚硬如石。”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挠着涣涣猫的下巴，惹得她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唯有回归故土，花瓣才会重新柔软，最终…归于尘土。”

　　 “所以它象征着游子，”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寓意着…故乡的温柔。”

　　 “这花…”荧轻触自己发间的白色花朵，“从我醒来时就戴着。”

　　 “啊！”派蒙恍然大悟，“那这些花在这里，难道说…”

　　 荧蹲下身，指尖轻轻触碰那些因提瓦特。

　　 刹那之间，记忆的洪流冲破堤防——她看见兄长立于深渊的阴影中，声音里带着被重任磨砺出的疲惫与决绝。他斥责对天理的过度专注让人忘记了复国的根本，在听取深渊使徒关于装置即将完备的报告时，他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关于成功率的讨论。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对早已身处深渊的他们而言也值得尝试。他坚信，让那些背负着不该存在的罪孽与扭曲形貌的子民提前回归循环，不是残忍，而是仁慈。深渊使徒将这份决断称为幸运，而她在记忆的深处，只能发出无声的呐喊。

　　 幻象破碎，荧猛地收回手指，仿佛被其中的决绝灼伤。

　　 “你似乎看见了不属于此地的景象。”戴因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涣涣猫好奇地歪着头，耳朵轻轻抖动，似乎在询问发生了什么。

　　 “你刚才愣神了好久…”派蒙担忧地补充。

　　 荧深吸一口气，将所见所闻娓娓道来。

　　 戴因安静地听完，嘴角扬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这就是双子之间的羁绊么…”他略作沉吟，“听起来，他们试图用某种装置净化诅咒，很可能与我们之前所见有关。”他的目光锐利起来，“而且，他再次提到了复国，对吗？”

　　 “没错。”

　　 “这个固执的家伙。”戴因的声音里淬着冰冷的嘲讽。涣涣猫敏感地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轻轻用前爪按住他的胸膛，柔软的肉垫紧贴着他的心跳。“果然从未放弃那个虚妄的幻梦。”他望向那片死寂的营地，“教团想借此地的特殊环境，强行净化丘丘人身上的诅咒，妄想让他们恢复原貌…以此作为坎瑞亚复国的基石。”他顿了顿，“毕竟，没有国民的国家，不过是空中楼阁。”

　　 “你怎么看？”荧直视着他的眼睛。

　　 “愚昧。”戴因的回答斩钉截铁，“连万分之一的可能都不存在。”他的声音像是从万载寒冰中凿出，“作为与诅咒共生五百年的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诅咒是不可逆的。所谓救赎，不过是伪神的谎言。”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静止的躯体，涣涣猫仰起头，用那双异色瞳静静地凝视他的侧脸，仿佛在分担这份沉重。“强行剥离诅咒，只会加剧他们终结前的痛苦。所以必须保持清醒，必须时刻铭记——它们，早已非人。”他的话语像鞭子般抽打着空气，“沉溺于此，只会让你也陷入伪善的泥沼，最终被其吞噬。”

　　 他转向荧，语气刻意放缓：“把你的目光，投向更值得珍视之物吧。”

　　 “我凭什么相信你？”荧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戴因微微一怔，随即低笑起来，笑声里满是自嘲。“说得对。我们之间不过是一场交易，而他，是你的血亲。”他收敛笑意，“你选择站在他身边，无可指摘。”

　　 他作势欲走，涣涣猫焦急地用头顶蹭他的手臂，发出一连串细碎的呜咽。“不论你作何选择，都不会改变我的道路。阻止深渊是我的宿命。若无法同行…”

　　 “我这次选择相信你。”荧坚定地打断了他。

　　 戴因的脚步顿在原地。涣涣猫的呼噜声重新响起，比之前更加响亮、满足。“…哦？”

　　 “百分之一的机会…”荧重复着幻象中的话语，目光扫过那些静止的身影，“没有人有资格…替它们做出如此残酷的选择。哪怕是以救赎为名。”

　　 戴因缓缓转身，彻底面向荧。他脸上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瞬，鎏金的独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认可。

　　 “看来，我当初的三个问题并非徒劳。”他说道，“你已经找到了独属于你的、审视这个世界的方式。”

　　 他停顿片刻，仿佛卸下了什么重负。“既然你展现了诚意，我亦不再隐瞒。”他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此刻，比起阻止深渊，我更无法容忍的是——”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直指哈夫丹消失的方向：

　　 “绝不允许深渊，以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践踏哈夫丹与他们用最后意志守护的遗愿。”

　　 那些黑蛇骑士，即便身躯扭曲，意志磨损，依然铭记着守护“坎瑞亚人民”的本能，守护着这些丘丘人走向终末的宁静。这份跨越五百年的沉默守护，不容任何宏大计划玷污。

　　 “我明白。”荧郑重颔首。

　　 “深渊的阴影无处不在，”戴因恢复冷静，“保持警惕，继续前进。”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派蒙注意到一处被忽略的细节。“这里也有篝火的痕迹…”她指着角落里一堆早已熄灭的灰烬，“可是戴因说过，丘丘人在最后阶段会畏光…”她看着那些冰冷的余烬，声音细若游丝，“难道在最后的最后…还是想要感受一下…光明和温暖吗？我只是…随便猜猜…”

　　 这个无人能答的问题，如同一片羽毛，轻轻落在每个人的心上。戴因臂弯里，涣涣猫的呼噜声愈发响亮，那毛茸茸的温暖透过衣料传来，成为这片死寂中唯一的、生动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