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园里海棠正盛,粉白的花瓣落了一地,像是美人卸下的胭脂。但在这春意盎然的午后,平儿却觉得自己像是被遗忘在角落里的枯枝。
她独自坐在怡红院后的小亭子里,望着池中游鱼,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脸上王熙凤那一巴掌的火辣感还未消退,更痛的是心里的委屈。
刚才那一场闹剧,此刻回想起来仍让她心惊肉跳。凤姐生日宴上喝得正酣,突然得到小丫头报信,说贾琏与鲍二家的在房中私会。凤姐当即摔了酒杯,带着平儿直奔回去。
门被踹开的刹那,贾琏衣衫不整地愣在原地,鲍二家的慌忙抓衣服遮体。凤姐气得浑身发抖,上前就撕打起来。贾琏酒劲上来竟还了手,平儿忙上前拉架,却被盛怒中的凤姐反手一巴掌掴在脸上。
“连你也帮着这没良心的东西?”凤姐怒目圆睁,那眼神里的失望和愤怒像刀子一样扎进平儿心里。
她明明是去劝架的,怎么反倒成了出气筒?
“平儿姐姐原来在这里躲清静呢。”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平儿慌忙擦去眼泪,起身见礼:“宝姑娘。”
薛宝钗着一身淡紫色衣裙,亭亭立在石阶上,端庄得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仙女。她缓步走进亭中,在平儿身旁坐下。
“我都听说了,”宝钗轻声道,语气平和得像是在谈论天气,“今日之事,原不是你的过错。”
平儿低下头,鼻子一酸,眼泪又涌了上来。终于有人明白她的委屈了。
然而宝钗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愣在原地。
“你是个明白人,素日凤丫头何等待你,今儿不过他多吃一口酒。他可不拿你出气,难道倒拿别人出气不成?别人又笑话他吃醉了。”
平儿怔怔地看着宝钗,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宝钗继续道,声音依然温柔,字句却如针尖:“你只管这会子委曲,素日你的好处,岂不都是假的了?”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从平儿头顶浇下,让她浑身发冷。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原来在宝钗看来,她连委屈的资格都没有。因为凤姐平日待她好,所以今日活该挨打;若是觉得委屈,从前的一切好就都是假的了。
宝钗似乎并未察觉平儿的僵硬,又宽慰了几句方才起身离去。她走后,平儿仍呆坐在石凳上,指尖冰凉。
不知过了多久,贾母房里的琥珀匆匆走来,见平儿这般模样,叹了口气:“好姐姐,快别伤心了。老太太已经知道了,说今日是凤奶奶的好日子,不好说什么,明日必定让凤奶奶给你赔不是。”
听到这话,平儿的眼泪才又落下来。这次不是委屈,而是终于有人懂她的苦处了。
后来凤姐果然向她赔了礼,事情表面上算是过去了。但宝钗那番话,却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平儿心里。
她开始留意宝钗的言行,发现这位看似宽厚大度的宝姑娘,其实处处算计,言语间总能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平儿越发觉得心寒,这大观园中,真心实在难得。
转眼到了初夏,因凤姐小产需要休养,王夫人命李纨、探春和宝钗三人共同理家。这日三人正在议事厅中处理家务,平儿奉凤姐之命前来回话。
恰逢管家媳妇们来禀报大观园中花草打理之事,提到各房丫鬟们的亲戚在园中当差的情况。
宝钗正色道:“园中当差之人,多有丫鬟们的亲眷,难免有徇私之处,须得严加管束才是。”
李纨点头称是,探春却道:“但也不可一概而论,若是得力之人,倒也不必避嫌。”
平儿站在一旁,忽然想起前日无意中得知的一件事——宝钗的贴身丫鬟莺儿,认了宝玉小厮茗烟的娘做干娘。那老婆子原本只是在园中做些杂活,因着这层关系,竟管起了小厨房的采买,其中油水可不小。
若是平时,平儿绝不会多嘴。但此刻看着宝钗那副公正严明的模样,再想起那日她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平儿心中那股压抑许久的委屈忽然涌了上来。
她上前半步,柔声道:“三位奶奶说得是。说到亲戚当差,我倒想起一桩事来,不知当讲不当讲。”
探春好奇道:“但说无妨。”
平儿故作犹豫地看了宝钗一眼,才慢慢道:“前儿我听说,宝姑娘房里的莺儿姑娘,认了茗烟的娘做干娘。那老婆子如今管着小厨房的采买,倒是尽心尽力。”
厅内顿时安静下来。
李纨和探春不约而同地看向宝钗。宝钗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滞,面上却依然平静如水:“竟有这事?我倒不曾听说。”
平儿低眉顺眼道:“想来莺儿姑娘也是好心,见那老婆子孤苦,才认了干亲。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既然说到要避嫌,我想着还是回一声好。”
宝钗放下茶盏,声音依然温和:“你说得是。既如此,明日就让那婆子仍回去做原来的差事罢。”
平儿恭敬应下,心中却没有想象中的快意。她看着宝钗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忽然觉得可悲。这园子里的人,个个戴着面具过活,连她自己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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