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光与咕噜咕噜的安魂诗
荣光与回荡渊底的安魂诗
当深渊司铎在荧的剑下化作溃散的元素尘埃,那搏动不息的诡异装置终于发出一声如同垂死巨兽般的哀鸣,核心的幽紫光芒剧烈闪烁了几下,随即彻底黯淡下去。
死寂。
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深重的死寂,如同厚重的绒布,瞬间裹挟了整个大厅。强光消退后留下的残影还在视网膜上灼烧,空气中弥漫着能量过载后的焦糊味,以及某种更深层的、属于灵魂烧尽后的虚无气息。
戴因斯雷布支撑着身体的长剑发出一声脆响,他几乎是脱力地向前倾去,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撑住地面,才避免彻底倒下。剧烈的喘息声在他喉间拉扯,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吞下了玻璃碎片,牵扯着体内依旧在沸腾咆哮的诅咒。汗水沿着他冷峻的下颌线不断滴落,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一道青色的身影无声地落在他身旁。林涣散去周身仙力,脸色有些苍白,但动作依旧稳定。她伸出手,想要搀扶,却在触及他手臂的前一刻顿住了——因为他抬起了头。
那双鎏金的眼瞳,没有看她,也没有看荧,而是越过了所有人,死死地、几乎是带着某种执拗的疯狂,钉在了大厅的某个角落。
在那里,哈夫丹曾经屹立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片空荡,以及地面上些许焦黑、崩碎的铠甲残片,如同被烈火烧尽的蝴蝶翅膀,无声地诉说着最终的惨烈。
他推开了林涣欲扶的手,动作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他用剑撑着地面,艰难地、一步一顿地,走向那片虚无。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不仅仅是身体的伤痛,更是灵魂被寸寸凌迟的剧痛。
最终,他在那摊残骸前停下,身形晃了晃,随即,一条腿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般,重重地、近乎虔诚地,单膝跪了下去。金属膝甲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回响。
他伸出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尖在空中停滞了许久,仿佛在畏惧触碰那份冰冷的真实。最终,他还是落下手指,极其轻柔地,拾起了一片最大的、边缘已经卷曲焦化的肩甲碎片。那碎片在他掌心是如此的轻,又是如此的重,重到他的手臂都在微微颤抖。他收拢手指,紧紧攥住,坚硬的边缘几乎要刺破手套,嵌入他的皮肉。
五百年的时光,五百年的冰封,五百年的沉默前行,在此刻,在这片代表着最终失去与彻底终结的焦黑残骸面前,那坚硬的外壳终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细微的碎裂声。他低下头,额前垂落的金发遮住了他的眼神,只能看到他那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以及微微抽动的下颌线。没有哭声,没有咆哮,只有那压抑到极致的、仿佛连灵魂都要被碾碎的沉默。
林涣没有再去搀扶他。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跪立的背影,那双异色瞳中翻涌着深海的哀恸与全然的懂得。青光微闪,她悄然恢复了猫的形态,轻盈地、无声地走到他跪立的身影旁,没有蹭,没有叫,只是安静地蹲坐下来,仰着小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紧绷的侧脸。她将自己变成了一个无声的容器,试图承接住他那些无法言说、也无法承受的痛苦。
就在这时,一点微光,如同黑夜中苏醒的萤火,自那片虚无中悄然亮起。
那光很弱,却很纯净,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与平静,轻轻驱散了周遭残留的些许阴霾。光芒逐渐汇聚,勾勒出一个模糊而熟悉的高大轮廓——是哈夫丹。他的灵魂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质感,周身散发着柔和的光晕,那身残破的铠甲在灵体状态下显得完整而庄严,曾经空洞的眼窟后,是两团平静而释然的灵魂之火。
「抱歉,『末光之剑』戴因斯雷布大人,」
灵魂的声音直接回荡在每个人的心间,没有嘶哑,没有扭曲,只有一种沉淀了所有痛苦与执念后的清澈与疲惫。
「那时…我辜负了您,没能守护好国民。」
当这跨越了五百年的道歉响起时,戴因跪立的身影剧烈地一震。他猛地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剧烈颤抖,仿佛有看不见的巨锤砸在他的心脏上。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深入肺腑,仿佛要将这五百年的尘埃、硝烟与所有逝去的生命都一同吸纳进去。再睁开时,那双鎏金的眼瞳里,冰层彻底消融,只剩下赤裸的、汹涌的痛楚与一种深不见底的悲伤。
「不。」
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石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重量,却又异常清晰地,用一种他五百年来从未有过的、近乎温柔的语调,缓缓说道:
「这五百年间,你尽到了自己的责任。」
他微微停顿,仿佛在积蓄最后的力量,来说出那句最终的评价,那句他所能给予的、最高的肯定与最深的告别:
「直到今天,你们仍是我的荣光。」
“荣光”二字落下,如同一声最庄严的钟鸣,在整个死寂的大厅中回荡,洗涤着所有的绝望与悲伤。哈夫丹的灵魂之光似乎因此而更加明亮、更加安宁了一些。
「坎瑞亚没有亡国,是吗?」灵魂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最后的期盼,那期盼轻得像一根羽毛,却重得能让山河倾覆,「毕竟您还站在这里。」
戴因凝视着那团温暖的光,他攥着铠甲碎片的手握得更紧了,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声。然后,他极其郑重地,用一种承载了所有过往与未来誓言的沉重,清晰地回应:
「嗯。」
一个最简单的音节,却是一个最重的承诺。它承认了意志的存续,承认了牺牲的价值,它是对五百年坚守最有力的回答。
得到了这个答案,哈夫丹的灵魂似乎彻底释然了。那光做的身躯开始化作无数温暖的光点,如同逆流的星火,缓缓向上飘散,融入遗迹的黑暗之中。他最后的身影,仿佛是一个欣慰的颔首,随即彻底消失在众人眼前。
戴因依旧跪在原地,久久,久久。仿佛一尊被时光遗忘的石像,只有紧握着碎片的、微微颤抖的手,泄露着那平静外表下刚刚经历过的、惊心动魄的情感海啸。
「所以…也不需要复国。」
他喃喃低语,这句话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像一把最终的钥匙,彻底打开了他心中某个沉重的枷锁。他个人的执念、对故国形态的执着,在此刻,伴随着哈夫丹的安息,真正地放下了。他阻止深渊的目的,从未如此清晰——不是为了一个虚幻的过去,而是为了守护这些跨越时空依然闪耀的意志,不再被任何宏大的口号所玷污、所践踏。
直到这时,一直安静陪伴的涣涣猫,才轻轻地、试探性地站起身来。她迈着优雅的猫步,走到他低垂的脸庞旁,没有叫唤,只是用自己的侧脸,带着绒毛特有的柔软与温暖,轻轻地、一遍遍地蹭着他紧握的拳头和冰冷的手甲。她那细微而温暖的触感,像一缕春风,试图融化他指尖的僵硬与心中的余烬。
她发出一声极轻极柔的「咪呜…」,尾音带着安抚的颤意,像一个无声的呼唤:「回来吧,我在这里。」
戴因僵直的身体,在这温柔的触碰和呼唤下,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分。他深深地、缓缓地吁出了一口憋闷许久的浊气,仿佛将积压了五百年的悲伤都吐出了些许。
他停顿了片刻,然后,那只一直紧攥着焦黑铠甲碎片的手,终于缓缓松开,任由那片沉重的过往轻轻落回地面。取而代之的是,他抬起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动作有些迟缓,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珍视,轻轻拢住了身旁那团银灰色的温暖。他的手掌极大,几乎能完全托住她小巧的身体,指尖深深陷入她丰厚柔软的绒毛里,仿佛在确认这份真实的、触手可及的温暖。他将猫儿小心翼翼地抱回臂弯,拢在胸前,这个动作自然而熟练,像是完成了一个早已刻入本能的仪式。猫儿在他怀中极其温顺地团好,甚至主动仰头,用带着细微湿气的鼻尖蹭了蹭他的下颌,喉咙里发出更加响亮、满足的呼噜声,那震动透过衣料,稳稳地传递到他的心脏。
然后,他借助剑的力量,有些艰难地,重新站了起来。
当他再次抬起眼时,那鎏金的瞳仁里,翻涌的情感已被重新压下,恢复了往日的深邃与冰冷。但仔细看去,那冰冷之下,似乎多了一些沉淀后的坚定,少了一些被过往束缚的狂躁。他依旧是那把锋利的末光之剑,但剑柄上,缠绕上了一缕来自璃月的、温柔的风。



